王妈妈将笸箩交给多福,上前道“姐儿可要好好学,这都是妇人家安身立命的道理。大娘子是京里出来的,咱们大郎官话说得这么好,全赖大娘子教呢。这些个都是大娘子亲手抄的书。”
程素素吃力地从桌上拖下一本薄册子,一看封皮女诫
翻一翻,除了大大的正文,还夹着一些小字的注释,都是赵氏的笔迹。再从桌子拖下一本,一看女论语。
借着将书放回去的动作,程素素平复了一下心情,对赵氏道“大哥去府学前,给我布了功课哩。”
赵氏关心地问“什么功课你大哥就是有操不完的心。”
等听说是读史与练字,赵氏皱着眉头很想了一阵儿,道“这样,你先每天起来,过来我这里学。后半晌再看书练字儿吧。等你大哥从学里回来,我再跟他说。”
程素素状似乖巧地点点头。
赵氏与王妈妈满意于她的态度,又对程犀的行为觉得好笑“你又不能像他似的去考秀才,他也是年轻,不晓得什么对姑娘家有用。”
程素素一耳朵听,一耳朵冒,此后数日,皆照着赵氏拟定的计划,由她教导。赵氏的办法,第一是让程素素背诵。先将七章女诫背熟再说,且抄且背,且背且抄。后宅有的是时光可以消磨,水滴石穿的功夫最好。
程素素与她使心眼儿,说“正练着字儿,字还没成形,怕以后写字就不好看了。”
赵氏倒不要求她功课刻苦,只要她会背就行。程素素心道让大哥回来看到你让我抄这个,非得跟你翻脸不可一面苦中作乐,暗暗曲解这女诫。一面曲解,一面背,渐渐得了乐趣。
王妈妈与赵氏都对她这样认真赞不绝口,赵氏又添了纠正她日常举动的课目。
赵氏主讲,王妈妈便在一旁吹螺“姐儿要认真听,大娘子以前在京里,最是有贤名的,一举一动,都合规矩。”
如是数日,女诫已经背完了,却对赵氏说只会背了两章,程犀每旬放假回来的日子,也到了。
程素素有点同情她大哥,决定对大哥好一点。
在程素素开心地问“真的吗”之后,程玄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呀,你去考就是了嘛。啊,考一次能管个二、三十年呢,朝廷过个二、三十年,会搜检僧道资质,黜其劣者。你行的,我回回授箓都考过了,你哥哥考秀才都那么轻松,咱家,不怕考。”
手底下的茸毛脑袋一抖,道一感受到了小师妹的呃复杂与绝望的心情。结冰的俊脸透出一丝笑意,道一同情地、轻柔地揉了揉小师妹的毛脑袋,细软的丝触感极佳。忍不住又揉了一下。
程犀双肩抖动,笑应道“爹说的是。”程犀敢拿他爹的度牒打赌,这是他爹难得出手管事情,少有的将耐心放到杂事上来。并且以为,说“你去考”就已经是在办实事了。
然而,妹子大约不怎么欣赏这种“办实事”。
很同情幺妹。
道一也附和道“凡要用到的经卷籍录,我都准备下了,不过几十本而已。幺妹要用,我就叫清风给送下山去。”
等等啊你们这不是要研究一辈子封建迷信了吗程素素傻眼了,她拿度牒是为了省心省事,不是为了真的修道啊
道教也研究哲学,可是那只是一部分,不会画符念经,也拿不到度牒。虽然还没有定下什么远大志向,但是她可以肯定,自己不愿意一辈子念经画符跳大神烧炸药,捎带着给神仙排排次序什么的。
对了,道一给的书目里,还有许多前辈大德祖师的著作,合着还要研究论文
程素素想静静。
好在程玄不是个多事的人,见儿子徒弟皆不反对自己,女儿也乖乖站着,以为事情已经了结,心情大好,背着手,又踱出了小院“我去看看解签。”
道一与程犀也是心情大好,心情不好的,只有程素素一人而已。她觉得自己得赶紧磨一磨生锈的脑子,将思路理顺,然后赶紧行动了不过收获也是有的有事不要指望亲爹,管事的是这两个坏人。
多么痛的领悟
卢氏与小青母女俩拜完城隍回来,便是看到这样一副情景程犀微笑,道一微笑,程素素不笑。
卢氏快走几步上来“大郎,道长。”
程犀与道一商议事情还没商议完,趋势让她先带程素素走。程素素心情沉重极了,耷拉着脑袋,牵着卢氏的衣袖往外走。
程犀微笑着摇头,却听道一说“幺妹不对。”
“嗯,倒好似只想拿一张度牒而已。我原就看她并无向道之心,对诸般法器好奇而已。拖着爹的鹤氅、拂尘,装样儿罢了。现今却怪哉”
“探探吧。”
“嗯。要是一时心血来潮,过一阵就好了。待她长大些,真个是想修坤道,再与她将事情讲明。可就不能憨吃憨玩了。”
“不修道,你也没打算让她憨吃憨玩。”
“当然”程犀承认了,“我在她这么大的时候,大哥就教我”
道一微有尴尬“还记着”
“多谢大哥提醒。”
道一撇过头去,咳嗽两声。那一年,程犀七岁,他已十三,语重心长地告诉小师弟,男儿当自强,不要指望爹娘,尤其是亲爹。当时忧心忡忡,一片赤诚,如今提起背后说师父坏话,不免不好意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