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近来颇觉不顺。
前些日子下狱的那个祁夬,已经聊哭了五个主审官了。五个主审官,除了祁夬被查抄到的收受贿赂的赃款赃物等实据,竟不能从他的口里撬出一丁点儿有用的供词。真不知道是谁在审谁
早先一、二官员审不出什么来,皇帝尚不曾震怒。待到大理寺卿一脸灰败地请罪“臣无能,臣有罪。”
皇帝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火气了。
这祁夬,是他未做太子的时候就极欣赏的探花郎,当时只恨不能与其深交。到得自己做了太子,便设法要祁夬做他的侍讲。及至登基,更是记着祁夬。
皇帝自认为待祁夬不薄,岂料祁夬居然辜负了他
一个皇帝,手握天下权柄,战战兢兢,不敢因个人喜恶而有昏政、乱政之嫌。难得想对一个人好,他容易吗哪朝没有几个犯官可在皇帝心里,不能是祁夬。
皇帝气得捶桌“一个个都是废物居然连一句话都没掏出来,就被祁夬给说哭了说哭了哪怕他们是被气得吐血呢审个犯官,居然连大理寺都要哭给他看你们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难道要派丞相去审吗难道要朕亲自去审吗”
大理寺卿乍着胆子回了一句“已有实据,查得赃物”
“朕要他的赃物干屁用朕不知道他犯了法吗朕要他忏悔要他懊悔负了朕”
大理寺卿一脸的灰败,他是梅丞相的门生,梅丞相不得不出来为他说话“陛下,他们资历太浅。”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梅丞相“他大理寺卿今年五十了为官二十载你说他资历浅”
梅丞相慢悠悠地道“可是祁夬,三十年前就在大理寺做主簿了。嗣后,历任刑、礼、吏部,又转侍讲”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好了,知道了难道要你去审吗”
梅丞相颇为踌躇。
刑不上大夫,不可屈打成招。皇帝又非要戳他的心
、叫祁夬忏悔,就只能文斗。
弄到丞相亲自去审一个贪赃枉法的犯官,本身就是一件令朝廷觉得尴尬的事情。输了,脸面全无,赢了,也不光彩。
谢丞相咳嗽一声,出列奏道“臣以为,祁夬之事,足为后来者戒。请陛下准许丞相会审,令近来新入仕者旁听,以祁夬为前车之鉴。”丞相出马,确实有点不好意思,变成忠君爱国的廉政教育,让他们看看丞相们吊打祁夬的水平,这理由就很冠冕堂皇了。
梅丞相暗骂一句老狐狸
皇帝的手从御案上拿了下来,桌子底下揉一揉,赞同道“不错,让新来的都看看,引以为戒也去去傲气,都老老实实,看看朕的丞相们,是怎么做的。”
谢丞相又加了一句“这几年入仕的,都旁听吧。”
皇帝看了一眼谢麟,会心一笑“准了。”
近几年入仕的人,谢麟算一个,程犀就更算一个了。
礼部衙门就在宫城之内,就在德庆宫前。沿着中轴线,六部左三右三分开,排得整整齐齐。德庆宫里议出的结果,很快便传到了各部。
彼时程犀正在抄录先前的谥号、祭文等等,诚如李丞相所言,很有收获。听到尚书宣谕,程犀没有表现
得太诧异。反是礼部尚书看在李丞相面子上,提醒了一句“这个祁夬很难应付,不要给他机会与你说话。”
程犀道“请教尚书,下官是旁听的,不是审问的吧”
礼部尚书道“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
程犀低头称是。
礼部尚书道“跟我走吧。”
会审的地方,此番定在了德庆宫的偏殿里,皇帝高高坐在上面,下面是五位丞相摩拳擦掌,预备好好表现。自谢麟那一年始,所有中进士而在京为官者,皆被召唤而来。单等从诏狱里提出祁夬,再来审问。
程犀与诸位同年、前辈按次序列班参见皇帝,皇帝对谢丞相道“谢卿来讲。”
谢丞相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祁夬,着重强调“其人辜负圣恩,致有今日,当以之为戒。此辈极会惑人,尔等初入仕途,今后或遇此辈,当明辨之,以免受其蛊惑。”
众人齐声应是。
不多时,祁夬便被带到了。众进士心中原是不屑的,待见到祁夬,不由大吃一惊。这祁夬不愧是昔年探花,虽然着青衫,髻散乱,却有一种魏晋不羁之士的风流气质。
祁夬面上含笑,微带一丝讥讽地道“陛下让这些雏儿围观臣,不怕他们被臣吓坏吗”
皇帝咬牙切齿“你还有脸说”
谢丞相咳嗽一声,示意皇帝陛下您太激动了,这样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