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沧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快,就好像自己最心爱的宝剑被人染指了,哪怕只是刚听了一个开头,就已经生出了抗拒“什么人”
他看见姜知意低了头,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带着紧张,还有点委屈。姜云沧意识到他有些过于严厉了,至少他应该先听听她要说什么的,软和了口气“你别怕,慢慢跟我说。”
姜知意低着头,声音很软“我那天掉下山崖,其实是他救的我。”
她能感觉到哥哥不太高兴,特地先说了这件事,哥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有这件事,至少哥哥会知道沈浮不是坏人。
姜云沧有些意外,那点不痛快瞬间放大许多倍,伴随而来的,又有自责和不安。若不是他没能在家守着她,她怎么会被母亲送走,怎么会遇到那样的危险那人救了她,就为这一点,他就该专程登门道谢才是,可他现在,却觉得恨不痛快。
姜云沧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痛快,同时疑惑的,是姜知意为什么瞒到现在才说。“是个男子”
他想唯有是个男子,她才会选择隐瞒,只怕还是个年龄相仿的男子吧林凝一向闺门严谨,除了世交亲旧,极少让姜知意与外男相见,除非救她那人是个年轻男子,所以她才会选择隐瞒。姜云沧压着心里越来越怪异的滋味,问道“多大年纪”
“比我大几岁吧,我不知道,我没问。”姜知意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
她也想过问问沈浮的年岁,问问他家里的事,可到最后,她什么也没问。那些无声流动的依恋和欢喜,对她来说也是极陌生的体验,她能分辨出她对沈浮与对兄长、对黄纪彦这些儿时玩伴都不相同,她隐隐感觉到这种情感在她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养中,是不允许的。
她选择了隐瞒,一来听信巫卜之言赶走亲生女儿的事传扬出去有损母亲的声誉,二来也是知道,对一个陌生少年的依恋和欢喜,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头越垂越低,姜知意讷讷的“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姜云沧不假思索,立刻回答。
她怎么可能做错要错也是他的错,怪他没能留在家里照顾好她。姜云沧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也理不清自己那怪异的情绪,索性放下不想了“意意,你跟我说这个,是不是想要我做什么”
姜知意抬头,央求的语气“哥,他受了伤,我有点担心。”
她眼皮红红的,琥珀似的眼睛湿漉漉的,姜云沧刚刚丢开的烦躁又被这一望尽数带了回来。这是他第一次听妹妹用这么温柔关切的口吻说起另一个男子,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从前她最喜欢粘着他,每次他回家,她都是形影不离,与他一起看日出日落,守着他练武打拳,她的眼中从来没有别的男子。
妹妹长大了,有了别的、更投缘的伙伴似乎也是必然的事。姜云沧觉得不痛快,闷闷地问道“他是因为救你受的伤”
“不是,他眼睛受了伤,看不见,我问过他怎么回事,他没告诉我。”姜知意窥探着他的神情,他虽然拧着眉很不痛快的模样,但语气温和了许多,他甚至还肯一直听她说到现在,哥哥从来都是最疼她,怎么都肯帮她的,这让她胆子大了许多,试探着说道,“哥,这件事除了阿姐,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姜云沧扯扯嘴角,笑了一下。他能觉察到她有心的安慰,她是要向他表明,他们兄妹两个还是那么亲密。除了姜嘉宜,她只告诉了他,嘉儿她们是亲姐妹,原该更亲密些的。
这让他心里一下子熨帖起来,垂头想了一会儿“你是不是想让我帮你看看他伤好了没有”
“对”他听见她急切的回答,看见她羞涩中带着期待的神情,“要是哥哥方便的话,帮他再请个好点的大夫就更好了,他好像,好像有点,缺钱。”
缺钱,是个贫苦人家的少年吗姜云沧一霎时起了点惺惺相惜的心思,意意不知道,但他清楚得很,自己只不过是个亲兵护卫的儿子,根本也是如同野草一般,平凡的人。
姜云沧只顾想着没有说话,姜知意紧张地等着。
这些天里沈浮从不曾提起过家里的事,他自称是隆庆侯府的子弟,可堂堂侯府公子,怎么会贫苦到那种地步初秋的天气他依旧是一身粗布单衣,袖口都洗的了白,脚上穿的又是草鞋。姜知意对隆庆侯府所知不多,只能猜测是不是他家中遭逢了什么变故,有些缺钱。
“等明天吧,”姜云沧终于开了口,“明天我去看看。”
他思忖着“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那边的村子里吗”
“他叫沈浮,借住在田庄隔壁朱大夫家里,”姜知意道,“不过哥,他说他出身隆庆侯府。”
隆庆侯府。现在姜云沧知道他是谁了。
姜知意看见他脸色沉了下来,这让她再又不安起来“哥”
“隆庆侯府的名声不大好。那个沈浮,是隆庆侯的长子,不过是他前头妻子留下的。”姜云沧道。
他有些懊恼,怎么偏偏是隆庆侯府的人姜知意养在闺中没听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京中谁不知道隆庆侯府一个宠妾灭妻不成器的主子,一个疯疯癫癫的前任侯夫人,一个妾室扶正的现任侯夫人,还有一个顶着嫡子名头、纨绔跋扈的庶子。乱成那样,京中要体面的人家都不与他们走动,偏偏妹妹遇上了他家的儿子
姜知意却想岔了。前头的妻子,难道沈浮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忙问道“他母亲过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