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意立刻想起上次的事,看她一眼,她脸颊有些红,显然是觉得难以启齿“林太医没在,奇怪的是那边的人似乎都不认得他,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
上次的事她过后回想,总觉得诡异,林正声平日里正经到近乎古板,怎么会突然跑去妓馆,又遇上张玖不过这种事也不好细问,便也只是心里疑惑着。这次一听说林正声失踪,她下意识地打人去燕子楼找,没想到从鸨母到打杂的,上上下下竟没有一个听说过林正声。
姜知意也觉得有些脸红“我哥一直在找,太医院那边也在找,应该快了。”
没听见黄静盈回应,姜知意抬眼,见她瞧着远处抿着唇,姜知意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山脚处合欢树底下,沈浮消瘦的身形动了动。
沈浮已经等了几个时辰,腿站得麻,此时一动起来觉得有些不听使唤,踉踉跄跄奔过来,手攀住绳子,喑哑着声音“意意。”
他终于等到她了。隔着远远的距离,她的面容看得不太清楚,而他眼伤未曾全好,越觉得模糊,可心里是清楚的,一笔一笔,补全了她的模样。
原是怕死去之时记不清她的脸,现在看来这担心是多余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将她的脸刻在心里,刻骨铭心。
“意意,”沈浮死死抓着绳子,没有强行越过,“意意”
姜知意停住步子,听见黄静盈微带怒气的声音“我们回去吧,真是扫兴”
欢儿的笑声传过来,她看见那边有人,以为还是上次那个和气可亲的伯伯,手舞足蹈冲那边笑,姜知意释然“无所谓,我们在自己家里,何须躲着他。”
靠门处一带蔷薇花架投下疏疏落落的阴影,山风吹过,淡粉色的花瓣纷披着落下,黄静盈挽着姜知意从花架下走过“意意,阿彦来信了。”
“真的”姜知意欢喜,“都说了些什么他在那边好不好”
黄纪彦走了大半个月,算算时间早该到了,她曾问过哥哥有没有收到信,姜云沧说没有,又说刚过去应该很忙,大约来不及写信。
“挺好的,他说风沙有点大,太阳有点毒,但是风景很好,说伯父一直照顾他,事事提点着,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他还说去了西州才知道,书上看来的终归不行,须得亲身上阵交兵,才能得真本事。”黄静盈唇边带着笑叹了口气,“阿彦长大了,虽然苦点,但比在京中蹉跎着强。”
外苑中,沈浮死死抓着绳子。她在走动,蔷薇花荫太浓密,总是遮挡住她的容颜,她的身影若隐若现,一会儿从空隙里出现,一会儿又隐入花丛,沈浮极力睁大眼睛。
想靠近,想越过这根本什么也拦不住的绳子,冲到她身边,想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跟她说,想拥抱她,亲吻她,想毫无阻碍地看她的脸,想看得更清楚些。
可他什么也不能做。他已经做过太多让她伤心的事,他不能再如此无礼,让她不快。
“意意。”沈浮低低唤着,“意意。”
我好想你,好想拥抱你。
姜知意慢慢走着“盈姐姐,你若是回信的话跟阿彦说一声,叫他一定记得多喝水,那边干燥,像他从前那样是不行的。”
黄纪彦不爱喝水,夏日里要喝各种冰饮,冬日里便要喝甜汤,白水没什么滋味,他是顶不喜欢喝的。黄静盈笑起来“亏你还记得他这个挑嘴的毛病,你放心,我早已说过他了,如今那边不比在家,他没得挑嘴,早开始老老实实喝水了。”
她有些疑惑“阿彦没有给你和云哥写信吗不应该啊。”
“没呢,”姜知意也觉得奇怪,“昨天我才问过哥哥,哥哥说还没收到。”
她站在花架漏出来的空隙里,蔷薇柔长的枝条垂在肩头,轻红深红的花瓣掩映在她脸颊边,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幅工笔细画的仕女图。然而天底下最好的画师,又岂能画出她神韵的万分之一沈浮一眼不眨地看着,她那么美,那么好,失去了她,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行尸走肉的他。
假如时光能够倒流,他一定会捧出全部爱意给她,他再不会让她伤心,让她失望,他会变成最痴心的爱人,最卑微的丈夫,可她现在不在乎了,他没有任何机会。
黄静盈也觉得奇怪“没收到吗按理说以阿彦的性子,既然给我写了信,必定也会给你和云哥写的。”
“回头我再问问哥哥,也许已经收到了呢。”姜知意道。
花瓣随风落下,停在黄静盈肩头,姜知意拈起来,在黄静盈腮边比了比颜色“盈姐姐,你还记得我们从前自己做胭脂膏子的事吗”
“记得呢,没做成,”黄静盈笑起来,杏眼中流光溢彩,“弄得到处都是红颜色,伯母板着脸,还是云哥和嘉儿姐姐替咱们顶的罪。”
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黄纪彦从书上看见了做胭脂的法子,便说要亲手给她们做胭脂,偏生家里的玫瑰花才刚剪过一茬,剩下的花骨朵不够,黄纪彦瞧着蔷薇花长得跟玫瑰花差不多,便又掺了许多蔷薇花瓣进去,他玩得兴致高,她们瞧着有趣,便也跟着做。
结果自然是没做成,花瓣捣得不够细腻,蒸出来的花泥一坨一坨的颜色也不对,后来又不小心打翻了罐子,花泥溅得到处都是,他们几个头脸上衣服上全都染成了红,林凝一向最得体讲规矩,看见了一直沉着脸,那时间恰巧姜云沧休沐在家,便出头担下了责任,姜嘉宜也说是自己想玩,林凝这才罢了。
姜知意抿嘴一笑“是呀,多亏了阿姐和哥哥。”
目光悠远着,这一霎时都想起了姜嘉宜,直到欢儿的叫声打破了沉默。
她要往合欢树那边去,乳娘没答应,欢儿便嘟着嘴含糊不清地闹着,满脸都是不高兴。
沈浮也被这叫声打断,终于留意到了那个小小的婴孩。
一刹那如遭雷击,头皮上着麻,手颤抖着,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
原来婴孩,如此可爱。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犯下的是多么难以饶恕的罪过。这么可爱的、柔软的婴孩,他怎么能那么残忍,想要杀死她的孩子。
“欢儿乖,”姜知意走出花架,笑着跟欢儿说话,“我们不去那边,你看蔷薇花开得多漂亮,姨姨给你摘一朵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