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望舒點點頭,問:「那你跑過來質問我,還想聽到什麼?」
她的眼睛鋒利如冰,長孫蠻緊緊蜷起手,回應她道:「我想知道,阿娘當年為什麼不想生下我。」
「那不是你。」
長孫蠻微愣,「什麼?」
蕭望舒站起身,膝頭那件織毯滑在腳邊。她慢悠悠走過來,「那不是你,阿蠻。不能生下的是嫡子,但你已經成為我的女兒。所以你跑來糾結這件事,並沒有意義。因為它還沒來得及發生,就已經消失了。」
長孫蠻忍不住反駁道:「可若是阿蠻生為男兒身,阿娘也會殺了我嗎?」
咫尺之距,蕭望舒停下步子,靜靜注視著她,「你還是沒有聽明白。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所以你才是阿蠻。若你生為男兒,那這個世上從頭到尾都不會有阿蠻。」
長孫蠻聽明白了。沒想到上輩子她哲學回回紅燈,今天還能有聽懂的一日。
可這並不代表她能釋然。
「阿爹因為想要嫡子,所以答應了七年之約。可他沒有想到,我是個女兒。」
「是。」蕭望舒側身,「太醫受了指示,告訴他是個男嬰。我在他面前藥胎,他不得不與我盟誓。但這七年裡,幽州的野心日益增加。狼是永遠不會放棄看中的獵物。」
長孫蠻很不解,「可依阿爹的地位,他不愁沒有兒子。阿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室內久久無人作答。蕭望舒似乎想起了一段往事,沉默半晌。
她模稜兩可地回道:「你應該是知道了襲爵祖制,非嫡子不可承襲。有再多的兒子,也是庶子。百年前就有不亂嫡庶的鐵律,自然,現在的長孫氏只能做一頭困獸。」
庶子沒有繼承權,沒有嫡子則無人襲爵。那朝廷勢必會收回封地和爵位。
「但阿爹會打仗,單憑這個是無法困住他的。」
蕭望舒聞言輕笑,她正過身,道:「你平日裡雖喜歡胡鬧,卻是個極為聰穎的孩子。我當然知道這一點困不住長孫無妄。可藉由嫡子收回封地,長孫家勢必不從。一旦不從,天下群英就有了攻訐的理由。群起而攻之,任幽州百萬雄師,也會抵擋不住的。」
長孫蠻心情複雜。她沒有考慮到,在這個時代,她娘就已經勘透了群眾的力量。這一手借刀殺人,她再琢磨十年也琢磨不出來。
「翻過年我就八歲了,你們卻還沒和離。所以……這也是原因嗎?」
蕭望舒微不可見地頓了頓。她平靜牽起小姑娘的手,蹲下身,道:「很抱歉,沒有給你一個幸福的家。但為了陛下,為了蕭家,我不得不這麼做。除非長孫氏自交兵權,否則這封放夫書,我永遠也不會寫下。」
帝女為尊,她娘不肯點頭放人,她爹永遠不會獲得自由身。
這是用一段婚事,生生封死了長孫氏的活路。
長孫蠻眼裡流露出幾許不解和疑惑,「先生說過,幽州有很多聰明的人。那他們肯定能看出這個計謀。既然爵位需要延續,為什麼阿爹還要尚公主?」
一剎那間,長孫蠻感覺到腕上那雙微涼的手,力道一僵。
第18章玉京(九)
蕭望舒垂眸,迴避道:「阿蠻,你還小,有些事現在不必知曉。」
「可我已經不小了。前兩日宮裡宴席上,阿娘親口說我該懂得自己的責任。我不是小孩子了。」
蕭望舒再度抬眼,靜靜盯了她許久,一言不發。
長孫蠻泄了氣,明白再也問不出什麼。她咬著唇,道:「那阿娘呢?」
「什麼?」
「我的責任是去幽州。就像胡人手裡的木偶,不必問也不必說,只需要有一雙耳朵,聽懂吩咐。那阿娘的責任是什麼?」
物是人非,這句話跟少年時的記憶別無二致。蕭望舒抿唇,轉開眸光,「守護陛下和蕭家。」
長孫蠻立即反駁道:「可那日書房裡,阿娘明明說是為了天下百姓!」
「這有什麼區別嗎?蕭家在,則天下不亂,百姓亦能安穩。我護住了陛下和蕭家,也就是護住了天下萬民。」
「可陛下不是一個明君。先生曾說,明君或開國守業,或勵精圖治。但我在平就殿晨誦兩月,宣室的鐘鼓聲就響了一回。陛下根本就沒有上朝!他不是一個好皇帝!」
蕭望舒蹙眉,她收緊了手,低喝道:「放肆!陛下的事豈容你來置喙,我看這些日子你是越發胡鬧了。現在就回小庭院去,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再出來。」
長孫蠻搖頭,她掙脫開手腕,眼睛濕漉漉的,「阿娘明明都知道,就是不願意去聽。你其實只想守住這個位置!為了它,你可以委屈自己,不和阿爹和離。也可以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說就拋棄我!」
蕭望舒氣息微急。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小姑娘的細發。
卻被後者一掌揮掉。
「可我不是阿娘,我不願意!」
小姑娘轉頭跑出去,門外婢女一陣驚呼。又有幾人匆忙進屋,蕭望舒正撐著屏風起身,身形晃動。
婢女連忙扶住她,「殿下!」
蕭望舒按住額心,深吸了口氣,「無事。」
「把她帶回小庭院,沒有孤的命令,誰都不許放她出來。」躺回軟榻上,她閉著雙眼,吩咐道:「派人去請御史丞傅譽。」
……
長孫蠻衝出纖阿台,頭也不回地跑到前院。婢女跟在她身後,雪天裡都不敢跑得急,沒能及時攔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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