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殿博士何照青這會兒有些醉了,他扶著門柱子,眯瞪了好幾眼,才看清楚是自己的得意門生。
「是你啊。你這麼晚,嗝,找先生有什麼事啊?」他扯了個酒嗝,腦子一抖,有些清醒了。
魏山扶捂住鼻子,滿臉嫌棄,瓮聲瓮氣地問道:「先生,我有一事不明,想了許久,還是請先生解惑。」他停了兩三秒,又遲疑著:「先生若是醉了,那學生……」
「不醉,不醉!」何照青抹了把臉,挺了挺腰杆,做足了尊師派頭,「你且說來聽聽,讓先生好好給你琢磨琢磨。」
魏山扶喉頭緊了緊,他用力蒙住了口鼻,仿佛這樣也能蒙住他呼之欲出的話,「先生,朋友之間必須坦誠相待嗎?」
「然也,非也。」
何照青捋著美髯,搖頭晃腦,慢悠悠吟道:「《論語》中提過,當你該說時卻不告訴朋友,這叫失人;當你不能說時卻宣揚開來,這叫失言。朋友間如何坦誠,該怎麼坦誠,都是一種智慧。當然,你年紀尚小,若要做到』不失人亦不失言』,實在是有些為難。」
魏山扶還是似懂非懂。他放下手,不安地踢著石子兒,似乎那把摺扇也能踢出心頭。
半晌,他悶悶道:「若是不說,她馬上就要離開長安了。或許,以後也不會知道了。」
何照青心裡一琢磨,頓時想明白了,左不過是小孩子舍不下的總角情誼。他咳嗽兩聲,提醒自己的好弟子:「你現在還小,這種事情過些時日便會忘了,以後的日子還長,你總會再遇見一個更優秀的人。」
魏山扶嘆氣:「我當然知道會遇見更優秀的人啊。畢竟比長孫蠻還頑劣的人實在是少,而且此人還要又懶又饞,又不思進取,又好大喜功……先生,你說的我都知道啊。」
何照青扶了扶老腰,酒喝下去老寒腿又犯了,他得趕緊回去坐坐。遂沒好氣地哼道:「既然你都知道,那還跑過來問先生!」
石子兒一下蹦得老遠,魏山扶停下腳,臉上迷茫。
「可是,長孫蠻一直想撮合她爹娘。而我似乎已經知道了這不會成功的原因。」
第17章玉京(八)
公主府這兩日很低迷。
長孫蠻趴在桌案上,春娘在耳邊叨念:「幽州苦寒,殿下也不攔著。唉,長安的天都夠冷了,再往北邊兒去,您受不住這苦頭哪。」
她轉過臉,枕在小胳膊上,眼前是小巧玲瓏的青釉瓶,兩三枝紅梅簇簇擁擁,割裂出凌亂的視線。
春娘理完香膏,手邊還堆著四五層的梳奩。她心裡憂慮,一想到長孫蠻會遠去幽州,眼裡又泛起酸澀,匆忙間低下頭,背過身抹了抹臉。再回頭望一眼,小姑娘伏在案上,模樣靜得出奇。
春娘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意,頓時在眼裡打轉,她嗚咽道:「您還這般小,怎能離得了母親!要不奴婢再去求求殿下,說不準殿下正後悔呢。」
長孫蠻撐著胳膊,又將臉轉了過來,「春娘別去。阿娘決定的事何時變過,你過去哭鬧一番,只會惹得阿娘心煩。」
春娘心裡一顫,她又抹了抹淚,道:「難道就沒有辦法了?您身子這麼弱,如何能去幽州。且不說邊地苦寒,就是這一路上舟車勞頓,也難熬哪。」
到底是乳嬤,她的擔心不為多餘。長孫蠻嘆口氣:「春娘,不用擔心。會有隨行婢女照顧我的,再說有我爹在,不會出什麼事。」
春娘垂下頭又落了幾滴淚,「就是有燕侯在,才叫不放心。好好的怎麼就突然噎食了。孩子帶著不細心,偏生還要搶過去。您一個女……」話音猛頓。她背過身,僵著手翻了翻箱籠,「奴婢再去看看,還有什麼忘帶了。」
長孫蠻似無所覺,又伏回案上。她望著那幾枝紅梅,掩在袖角里的手指頭蜷縮起來。
闃然無聲中,院外傳來陣腳步聲。婢女打起帘子,手上提了個小箱籠,「郡主,文小娘子剛送東西過來了。」
長孫蠻連忙蹭起身,蹬蹬跑過去,摸了摸精緻小巧的箱籠,疑惑道:「她怎麼沒進來?」
「這是她婢女送過來的。小娘子應該在馬車上,沒有下來。」
長孫蠻沉默了會兒。文家勢力大損,始作俑者還是她的親娘。任誰也生不出親近的情分。那些在公主府玩鬧的時光,似乎已經在這個年末回不去了。
「她說了什麼嗎?」
「婢女說,小娘子願郡主長安。」
她打開鎖扣,裡面放了一條小帕子,三個香囊,還有一支筆,一本書。翻開書扉,上面是滿滿當當的娟秀筆跡。
長孫蠻一把拿起書冊,踩著木屐跑出了庭中雪地。
……
前院親衛看到長孫蠻跑過來,臉色微變,呼道:「郡主,這裡雪路頗滑,當心腳下。」
長孫蠻喘著氣,問道:「文家的馬車呢?」
「似乎還停在外面。」
跨過門檻,往西路探頭一望,便看見角落裡停著的青色馬車。文家婢女踩著杌子上車,手上垂著油紙包,是剛買回來的鮮點心。
長孫蠻氣息漸平。她一路跑過來,寒風凜冽,嘴角都有些發乾。等人撩起車簾後,露出了文曦的一張臉,長孫蠻不由抿了抿唇。
「阿蠻?你怎麼出來了…還是跑著來的?」
「來都來了,你怎麼不去小庭院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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