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慎代答曰“这也是天赐呢。”
山义道“闻说是盐母托梦与小娘子的。”他说得倒是诚恳,十分地正直。
这个态度颜肃之又有点酸了,怎么对我闺女不恭敬呢臭小子,那是老子闺女啊天下当爹的就是这样了,你要一听他闺女就两眼放光,他觉得你不是好人。要是听了没反应,他又觉得你没眼光了,你还不是好人。
山义见颜肃之一脸严肃,又有点紧张地对他微一笑“听说,神明也只会降福与善良的人。想是大令家教好。”
这个马屁拍得不错,就是拍得略晚了一点,颜肃之咳嗽一声“见笑了。”
山义诚恳地道“大令也是十分厚道的人。”
卢慎知道这厚道是什么意思,就是这些大户吧,不太厚道,给人家山民卖的东西,还会突然涨个价什么的。颜肃之这种不但是平价,还要稍稍打折的,那是真的比较厚道了前提是,别算计人家。
颜肃之也诚恳地道“尔等皆是境内之百姓,自然不可两般对待了。”
山义微笑道“是以家父命学生前来请问大令,可否多匀些盐来我们不拖欠钱粮。”
颜肃之笑道“好说,好说。我回去便说与夫人,这盐的事,是她在管。”他还真供得起。
山义便与说起价格的问题,又问了运输的事情。颜肃之却又笑而不语了,是卢慎代答“这样大事,山郎可做得了主么便是定了,我们郎君还须与令尊见上一面,立个书契才好的。”
山义面上微红“我们,并无文字的。”山民有语言没有文字,立个毛的书契啊以往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
颜肃之道“来,饮酒尝尝这菜,是京中菜色,与归义做法有些不同的。你且住几日,明日与大郎再说这些细务,如何”山义果然就不问了,只当没有这回事一般,只与卢慎一道说些归义的风土人情之类,又说归义的某些风俗与山里真的像得紧,想必能够和睦相处。
颜肃之听了,暗暗点头。
喝了些酒,山义有些轻飘飘的,回房的路上一言不,众人见他面色凝重,便是小树也不敢打搅了。洗漱毕,山义在卧榻上辗转难眠。这个县令比甘县令更难琢磨,甘县令就一个信念教化。虽然信得过甘县令的为人,山义还是觉得有不对头的地方。是以虽然向慕归化,他也没跟他爹硬犟。
直到颜县令说,一般对待。山义才大悟,果然是这样的。甘县令人品再好,再重视山民,也是有些俯视他们的感觉。颜县令这般,才是他想要的。可正是这一般对待四个字,让他十分不安。这似乎,不是正常的山下人对山里人的态度啊这是说的真的,还是说的假的呢值不值得一拼呢
又翻了一个身,山义觉得有点燥热了。他又想起了在乳母家过的那两年,黑洞洞的屋子。那家全家都诚惶诚恐地侍奉他,自己却根本吃不饱,山上的地真的太薄了。油灯也是没有的,他还记家那家里的老阿婆,乳母的婆婆,就因为火塘的火太暗,长年累月地燃着松枝补衣服,身体还健康,眼睛已经几乎要瞎了。饭菜里是没有油的,当然,他例外,会吃得不错。有一回,他偷尝了乳兄的饭,当时就吐了出来。一柄柴刀,据说传着用了三代人了。家里唯一的一口铁锅,还是因为抚养小主人,头人赏的。在那之前,他们只有一把陶壶烧水,其他的吃的,一律用火烤。
后来回到了自己家里,他就想,不能再让这些人过这样的日子了。后来他下山,当时甘令已经在归义前前后后忙活了十多个年头了,那老人在归义呆的时间比他的年龄都要长。因为甘令的不懈努力,头人才将他送到了山下。在山下,县衙自不必说,便是寻常人家,再穷些,一盏油灯,还是点得起的。到了山下才知道,原来,人,还要识字。
至少,得让他们点得起一盏灯,有一口锅,能认几个字,这些只有山下才有。山义翻身下榻,吹灭了室里的灯。
与山民的谈判进行得很顺利,山义小小年纪,想的是为族人寻一条通向美好生活的路。认为族人不可固步自封,锁在深山里什么都不知道。想要过得好,就得学习。他认为小树的想法是不对的,为了自己一家之痛快,让族人受数代之苦,他是做不到的。
卢慎与颜肃之这边呢,诚意也是实实在在的。
两下很容易达成了共识,约定由山义回去传信,在山脚下,颜肃之与山义的父亲见上一面。反正山义是识字的,山民那边的契书,他看得懂就行。至于耕犁,颜肃之愿意友情赞助十架,山义现在就可以带回去了。
山义带着收获与疑惑回去了,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颜肃之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摸到了正确的路,又有些担心,怕这只是个圈套。抛开头人等“下山就没有土皇帝当了”的想法,山民对于山下的抵触,更多的是因为先前的两次大规模的暴力驱逐活动。颜肃之的前辈们,真是把诈力与暴力挥得淋漓尽致,大树老先生天天念叨着呢。
颜肃之这里也是百感交集,他倒不怕山民坑他,而是担心山民不太相信他。不过好在他手里的饵够大、够香,由不得山民不咬钩。山民的人数是他垂涎的,然而人数太多了,下了山来,又容易引起力量对比的失衡。
想到这里,颜肃之又问卢慎“征兵的事,如何了”
卢慎笑道“已有三千人。”是的,朝廷批下了颜肃之的请求,这与他的后台背景不无关系。好在名义也算比较正当了,防海贼嘛。他们专拣最穷的地方去挑兵,刨去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剩下的都是肯吃苦的人呢。颜肃之亲自加以操练,训练方法也让卢慎大开眼界,更认为自己是选对人了。
颜肃之笑道“那便好。过来看看这个。”
颜神佑想了三天,就对颜肃之讲了变本的兔朝民族政策。历朝历代,无不面临着各族的反叛,只有兔朝,在无外力的作用下,在这方面的政策是最成功的,并且大家都得到了实惠。
颜肃之已经学会不跟小变态刨根问底了,他只是在此基础上又提出了他的修改意见,辟如山民根本没有什么文字的,这个就不用保护了,教他们简单识个字什么的吧。区域自治也不要了,他们自治了,还有颜县令什么事儿啊但是呢,可以让头人依旧领兵颜肃之想领,也领不起来。什么打土豪分田地之类的,颜神佑自己都不敢提。别开玩笑了,情况不合适。
林林总总,倒是弄出了一个删改的版本,其中还包括了颜肃之可以给学习成绩好的山民子弟做官的机会辟用与举荐。卢慎大惊“这怕不合适罢,到时候宾主易位,可不大好。”
颜肃之微一笑道“怎么会既已归化,皆是我治下子民,何来宾主之说呢”1
卢慎细一寻思,会心一笑。
颜肃之道“我不日当入京贺太子,此间事,你多看顾。”
卢慎道“谨领命。”
过不数日,山上传来消息,头人亲自下山来与颜肃之见面。可不是一个是县令,一个是土皇帝,谁来将就谁呢不如取个中间值。头人会一些雅言,只是读音也不标准,他也不会写。大树君也不顾年迈跟着来了,就怕有人哄了他老板。可恨大家说的雅言他一句也听不懂
颜肃之的脸再次立了大功,头人见他长得还不错,对他的疑虑倒是稍减,连大树老先生也不板着脸了。又有看得见的实惠,是以这次接触,还是非常友好的。颜肃之只字未提什么下山、归化,这样刺激人的字眼,只是表示“何如在此处开一榷场每逢初一、十五,都好有些交易。连盐带布,又或者旁的东西,也免得每每弄这么大阵仗。”
头人才得了好处,也不好一口回绝。他已听儿子说了,这个县令的态度有些暧昧,总体还算友好,万一刺激得他反悔了,吃亏的还是山民。
颜肃之成功将势力范围推进,与卢慎相视一笑。头人却又说“我却有一事相求。”
颜肃之忙问何事。
头人道“我这儿子,回来道是怕原先读的书忘了,想回去再读几个月,待秋收事务忙了,再回来帮我。只怕读得断断续续的,先生不肯教。”
颜肃之巴不得这一声,面上却十分矜持地道“读书就是为了明理,否则不如不读的。百行孝为先,他将为父分忧放在位,已比许多人强了。”
头人听了觉得十分舒服,跟这货说话,是比跟甘老头说话顺心多了。两下便又就山义的待遇问题达成了一致,颜肃之拍胸脯保证“与我的儿子是一样待的。”
头人十分开心“那你给他取个新名字吧”
颜肃之“啥”
头人更开心了,操着变腔跑掉的雅言道“我本来就说,指山为姓,指河为名多好甘老儿偏要说这名儿不好,要改我听着十分不顺耳我看大令是个有脑子的人,给取一个好名吧”
得,人家亲爹要给儿子改名字,找上你了,颜县令,开动脑筋吧。
颜肃之看了看微红着脸似觉父亲做事有些不妥的山义,这小子一双大眼还忽闪忽闪的,微一笑,颜肃之道“此子如浑金璞玉,令人爱不释手,便叫山璞,如何”
头人的语文水平真心不高倒是山义听了,觉得这名儿十分不错,脸上显出一丝赞同来。头人见儿子开心了,卢慎又从旁给他解释了一回美好的喻意“是说令郎丽质天成,有大前程。”头人就开心了,一拍手“好,就叫这个了,我就说这大令比甘老儿好,那老头儿,忒啰嗦。亏得没坏心,不然我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