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想了一阵儿,才想明白这个“去了的老将军的伯父家来人了”指的是谁。这不也不能怪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自打她落地,基本上就没听到过什么关于颜家老家的讯息。能反应过来,还是因为她脑筋转得快。硬生生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腾出了不知道哪一年听到的只言片语。这要是个真小朋友,这会儿十个里有九个想不起这是谁。
这就是颜家的大伯家了。
这可不得了
他家算是颜启的仇人,楚氏的半个仇人全个儿的是颜启。
以上是颜神佑自己的判断,这个判断,不中亦不远矣。
却说姜氏听说老家来人,虽然奇怪怎地跑到这里来了,还是命人把颜神佑打扮好了带过去。这是一家人,没有道理长辈来了,晚辈还躲着的。姜氏要躲,还有理由,颜神佑是没理由不去的。当下一家三口收拾好了,颜肃之还说“你别去了,我带神佑去,那一家听说不是好人,别冲撞了你。我到时候怕顾不过来两个那是一家子的破落户儿”
姜氏嗔道“又胡说,我还没到身子笨重的时候呢。不要教坏闺女,她正在学事的时候呢。长房来人,又是长辈,她须得去见。”
一家三口还没到前面会客的大厅,就远远听到了菜市场的音效。颜肃之丢了个眼色给姜氏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快走两步,就看到了厅上的情景,真是热闹极了。
颜老娘正在破口大骂“从来你们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呀现在人死了都不叫他安生呀我儿这是造了什么孽呀与你们颜家光宗耀祖,死了还要受你们的气呀走呀,我跟你们去衙门说理去”
颜老娘这么生气,自然是有原因的。
颜启父亲早死,颜老娘就背了一个“克夫”的名头,很受了颜启祖母的一些闲气。但是颜启长得好,老太太挺喜欢这个孙子的。这就不太好了,因为颜启他大伯,也有儿子呢。别以为只有富贵人家才会争家产,哪怕只有两间破屋的乡民,各自娶了媳妇儿之后,也得有许多人要分个你我。
颜启他大伯呢,还有一点点大家长的意思,倒是要照顾一下侄子。他伯母就有些小心思了颜启年幼,颜老娘一个妇道人家,都干不了多少活计,还不是得颜启大伯出力耕种都这样了,婆婆还要偏疼二狗插一句,颜启他堂哥就叫大狗。
伯母果断不干了,不能干啊我男人给别人儿子当爹去了啊这是一样的东西,得尽着小杂种先挑qngb大伯母是个乡间泼妇啊什么话都敢骂,还骂得花样百出,特别顺溜。
大伯娶个媳妇儿不容易,真的,穷人娶老婆不容易家世好的女人是人家老婆、漂亮的狐媚的是人家小老婆、能干点又有些姿色的当了人家侍婢、有特长的给人当个歌伎啥的有权有势又或者是有钱的男人,一人占了几十个好资源。哪怕有剩女,人家也看不上你这没用的啊
大伯果断萎了。
别看这位婆婆对那个“克夫的”有本事,对这个丈夫还在的,就一点本事也没有了。丈夫死了,她还得指望着大儿子养老呢。所以直到死,她都没再敢向着颜启,气闷时只好拿颜老娘开涮。
颜启母子过得是真心苦逼,要不是遇上这乱世,估摸着颜启连媳妇儿都难娶得上了。别的不说,就说分家吧。虽然法律上说,父母在,不得别籍异财。但是,在乡间真没那么多讲究。一般就是爹死了,哪怕娘还在,就要邀请娘舅家来人做个见证,给兄弟们分家了。这个事儿呢,属于民不举、官不究。哪有个御史没事儿天天盯着这些个穷人家里分家呢盯着当官儿有爵的还忙不过来呢。
颜启这一房分家时就吃了大亏了,地分得少,理由是多了也耕不过来。房呢,没有单盖的,就只好住两间破烂偏屋,还是漏雨的。别人是“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颜启是混得如鱼得水,最后混得出人头地了。
颜启的性子相当不好,他记着仇呢。自己衣锦还乡,接了老娘,理都没理大伯一家。什么你说抗议大伯是长辈,对他不礼貌是不合礼法的,要被参颜启要是个守礼法的人,他至于死这么早吗
还是颜老娘,也不知是斯德哥尔摩了还是怎么了,被这些人一哭求,就让颜启继续跟他们走了亲戚。这些人呢,也就沾了颜启的许多光,过上了好日子。千不该万不该的,颜启堂妹太蠢,得罪了人家表妹,全家被配回去了。熟知颜启性格的大柏一家屁也不敢放一个,灰溜溜走了,一直不敢露面儿。
现在颜启死了,他们又出来蹦跶了。
人是楚氏派去请来的,倒不是楚氏看重他们,实因大家还是一宗,没有兄弟死了不跟人家长房汇报的道理。按照宗法,颜启官再高,也是二房,正经的长房是大伯。哪怕颜启做了皇帝,正经论起来,大伯还是居长。长房要说什么话,尤其是家族宗法继承之类的,二房就不能当人家是放这,就是宗法。1
当然,事情到了皇家,总会有许多其他的嗯,不可言说的操作。
大伯家接到消息,伯母就说“钱财来了”他们家自被颜启打出京,就过得越来越差,颜启是个不讲理不要脸的人,对仇人,直如秋风扫落叶,是一点接济也没有的。日子紧巴巴,自然想要揩油水。可恨颜老娘原在封地的时候,颜启安排了上百士卒看家,不许大伯家去打秋风。大伯虽觉得自己是大家长,却是怕了颜启了,他们靠着在京中死命搜刮来的细软,勉强度日而已。
儿女各自婚嫁,倒是借着颜启的名头高攀了几个财主,只可惜人家财主也不傻,不多时就摸清了底细,自然不会让他们占便宜。儿媳妇也带着嫁妆离婚另嫁了,女儿也被寻个由头休回。
眼看要断粮,楚氏派来送信的人到了颜启死了
所以大伯母才说“钱财来了”
也是他们夫妻大意了,以为颜老娘好哄确实,有历史经验为证,楚氏好欺假的,当时那是因为时机不成熟她才没翻脸,颜孝之兄弟是晚辈正确,孙子辈儿了,大好的机会,可以一举脱贫致富。
他们以乡民的生活习惯,认为颜启死了,儿子们要分家,必要争家产的。到时候伯父老舅都得到,伯父、老舅偏向谁,谁就能分得多。许多不肖子孙为了能比兄弟多分一点东西,还要偷偷向伯父、舅父送礼。颜启家产丰厚,这些个儿子们会不想争吗想争快来孝敬大长辈们吧
颜启没兄弟,可大伯家是长房,很有言权的呢为壮声势,大伯还将六个儿子都带了来,两个女儿也跟着来了,就为了哄颜老娘、对楚氏等人撒泼。戏都写好了,一路往京中迤逦来而。
一来扑了个空
大伯家里被颜启打出京好有快三十年了,住得又远,还是先报信儿,再回来,路上还有大雨。道还被冲毁了,这来得就晚。等到了京,颜家都搬走了再在颜家仆役的指引下,一路往庄园而来。连楚丰这个“亲戚”都没来得及见。这就匆匆忙忙,奔着颜启的家产去了。
大伯夫妇二人亲自来,就是为了拿辈份压人。这个他们倒是想到了,派了儿子去,虽然是颜孝之这些人的长辈,却还有个颜老娘,辈份更高。大伯夫妇不同,虽然辈份与颜老娘持平,却是长房,有言权,颜老娘也动不得他。
漏算了楚氏,是他们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
他们到来之前,楚氏已经跟颜老娘报备过了“长房来人了呢,怕是要责问为甚不等他们来便丧了,是天热,将军等不得,等了他们来,就要误了出殡,尸身也要朽坏了。我还怕他们要拿将军不回家乡安葬来说事哩,当年听将军说过,祖坟里分的地方,很不好。这要迁回去,不知道他们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颜老娘对于关系她儿子的事情总是执着的,一听就说“他们敢”
还真敢呢。
来了先是哭,哭着嚎“我的大侄子兄弟啊,你怎么不等等我呀,就这么走了都没能回到祖坟里去呀”
颜老娘先被下了舌头,再一听“祖坟”快要被气炸了。这祖坟也是有讲究的,事死如事生嘛,当年大伯家欺负颜启家,这祖坟上也是做了文章的,分的地方也不好。颜老娘当时争不过,丈夫埋的还行,分给她们母子的区域就很差了。
只是一听到哭儿子,她心里难受,也哭了起来。
大伯家一看有门儿,鼻涕一攥,往地上一甩,吐一口浓痰,还伸脚拿鞋底搓了两搓,把这液体搓成一滩。乡间生活条件不好,泥土地多,就在一溜铺一片芦席就得。这正厅上铺的是上等的席子,拿挑的草,染而复熏、编出花纹,进门就要脱鞋拿袜子踩的
颜神佑站门口儿一看,又退后半步把鞋给穿上了。穿好了,觉得四周动静不对,左右瞄了瞄,她爹娘、刚刚赶过来的叔伯两家人也齐刷刷正那儿穿鞋呢。
穿好了鞋子,就听那位伯祖父语重心长地道“他婶子,大侄子去了,你可不能倒啊,活着的人,还得过日子呢。”
这话说得很以,颜老娘点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