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不与官斗的道理谁不懂,若不是被逼急了,没有人会想走这一步。
晏怀此番下江南本就是秘密行事,且他被停了庶务,空有个尚书的名衔却没了实权,关键如今封城,想给洛城送信都送不出去。
外头暴民和官兵两败俱伤,双方休战,喊声渐渐小了,没来得及赶回家的百姓疯狂地往家跑,街上有的铺子悄悄开了门,望着外头一片狼藉,还有躺在地上哀嚎的人,自然也少不了已经毫无生息的无辜百姓。
自古暴动,最终都是血流成河。
晏怀站在窗前久久不语,姜不平和来东羡也都没有开口。
姜姝走到他面前,柔声道:“做你想做之事,不必有所顾虑。”
晏怀低头看着她,他知姝儿虽是女子,但心中有大义,不论他做什么,她都会支持,可他着实不愿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你此刻定然在想,若是管了此事,行踪必然暴露,洛城里的人会现你离开了,而洪州的人则会猜到你的目的,打草惊蛇不说,接下来的路程还会有未知的危险。”
姜姝挑了挑眉,继续说道:“你又会想,你福大命大、逃命的本领也强,是不怕什么危险的,可是呢,你毕竟不是孤身一人。”
她笑了笑,学着他的语气:“届时我的姝儿怎么办呢?若是遇到危险,我没有护住她如何是好?她万一受伤了呢?”
晏怀原本紧皱着眉被她逗笑,他的所有心思竟都被她看透,无处遁形。
“可是你不必想这么多,你曾在父母面前说过,总有一日你会离开,但不会是现在,因为你还有未完成之事,你有一颗济世报国之心,可我们若连眼前的苦难都视而不见,又如何谈造福万民。”
她身上穿着男装,虽然还是一眼便能瞧出是个姑娘家,但她方才说那番话时脸上的坚毅和凛然之气,不输任何男子。
晏怀淡笑望着她,移不开眼,直到来东羡不耐烦地轻咳了一声,“果然是成家了的人,再也没有了从前那份洒脱,以前的晏二怎会顾虑这么多,想干就干呗。”
晏怀笑他不懂,就连姜不平都说了句:“等你成婚了就会知道身上有了另一份责任,不可同从前一样为所欲为了,不过我赞成姝儿的话。”
“那是你妹妹,你自然这般说,你又没成过婚,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姜不平摇了摇头,不欲与他多争辩。
“那她怎么办?”来东羡看了眼哭累了已经睡着的春丫。
这孩子是个孤儿,也没有别的亲人,一直是乞讨为生很是可怜,如今乐贤生这种事,她便是乞讨也难了。
姜姝道:“看看有没有人收养她吧,咱们肯定是不能带一个孩子上路的。”
来东羡暗暗松了口气,出门在外,有时候就怕善心太过。
姜不平不是第一次来乐贤县,他与当地几个有名望的商贾颇有些交情,便说道:“普通百姓家养自己的孩子都困难,哪有余力收养,这孩子虽然瘦弱了些,但毕竟也八岁多了,若是能去富贵人家做活,好过在外头漂泊。”
客栈食肆渐渐地都开了门,他们默默将自己铺子门前打扫收拾了一番,街上顿时干净多了,除了那挥散不去的血腥气,仿佛方才那一场暴乱不曾生过。
客栈里有人叹道:“茶农们只是想讨个说法,官府总是不问缘由一味打压,这样下去还是会生今日暴乱,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说有人去洛城告御状,死在了半路上,去了好几拨人都是如此。”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冤情不能上达天听,苦的还是咱们老百姓。”
晏怀几人由姜不平引路,去见了几位当地商贾,主要是打听今日之事。
王老爷家是乐贤县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看在姜不平的面子上,愿意将春丫留在府中,又看她年纪小做不了什么重活累活,便让她跟着府里的姑娘,权当解闷。
“王老爷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来东羡嘴甜地说了句。
王老爷摆了摆手:“什么善人不善人的,世上苦难的人那么多,我又能帮得了几个?其实似春丫这样的孩子,外头有很多,但我总不能都接回家来,乐贤县是大县,尚且都如此艰难,更何况旁边的几个小县了。”
王老爷并不知晏怀的身份,只以为是姜不平一同跑商的友人,说话也没了顾忌,“对于朝廷来说,乐贤县微不足道,可这儿也有近两万人口,光茶农就占了一半多,再加上附近几个县,上万人的生计出了问题,能不反抗吗?”
“其实他们也不是反抗,与官府对着干不会有好下场,他们都明白,不过是想讨个说法,可你们猜怎么着,但凡有谁去县衙报案诉状,县老爷二话不说,先把人按住打一顿,打得你皮开肉绽再问你有何冤屈,即使是说了冤屈,也是置之不理。”
来东羡握紧了拳头,骂道:“这也太过分了!当官的不为民请命,简直畜生不如!”
王老爷瞪大了眼睛:“来公子慎言慎言!”
说着他还作势抹了把汗,这可是在他家啊。
晏怀身为户部尚书,对全国各地的税收情况了如指掌,此地哪怕只是一个县,但若税收不合理,他不会现不了。
在前朝,茶叶是官府垄断,后来生了一起大规模的茶农起义,官府便不再全权垄断,而是只强制收购质量上乘的茶叶,为了同番邦交换珍稀的马匹。
中原地区的茶很受番邦喜爱,每年互市中,茶叶也是重中之重,朝中对此一直很重视,给与茶农很多实惠的政策,近些年,朝中修建了很多新码头,后续出口贸易这块定会有茶叶的一席之地,所以晏怀接任户部尚书以来,还着重请旨减免了几个产茶大县的税收,为的便是鼓励茶农多种茶树。
乐贤县不该如此。
“王老爷,敢问乐贤县的茶税一直都这么高吗?”
王老爷五十多岁了,土生土长的乐贤人,回忆了一下,说道:“从前不这样,若一直这么高,茶农们哪还有活路了?大概是从七八年前开始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高,这两年实在是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