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女郑姬飘飘而入,丝竹管弦声声渐起。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觥筹交错,宾客起坐喧哗,唯有主人平原君兴致缺缺,眉间写满了愁色。
有门客问道:“君侯为何烦恼?”
过了半晌,赵胜才道:“我闻荀况西入秦国,盛赞秦国有霸天下的实力,不免想到了四十万士卒折损于长平,我国国力尽失。若是当初不曾建议大王接收上党,赵国岂有长平之祸?”
众所周知,长平之战起因于上党之争。如果要从马后炮的角度来说,赵国肯定不应该接收上党。当时赵国国内对接收上党一事,也是各执一词。
赵王先是找到平阳君赵豹,询问他的意见。平阳君生性保守,他不同意接收上党,认为这是祸水东引,只会惹恼秦人,最后得不偿失。
但赵王并没有听进去,他又同平原君赵胜和赵禹商议。二人都劝赵王接收上党郡,可以平白拿下十七座城池。
战国打来打去无非就是争地,上党不仅面积大,并且地理位置关键。有了上党,赵国不仅可以多种粮食,还可以扼制秦国北上,有利于赵国后续的战略部署,因此赵胜才建议赵王接收上党。
在平原君等人看来,此事虽有风险但可以接受,他又建议赵王用廉颇为主将,抵挡秦将白起。但平原君没想到,他的好侄儿赵王赵丹是个眼高手低的蠢货,听信了秦国的反间计,非要在关键时刻用赵括替换廉颇。
要是有善于防守的廉颇在,赵国可以和秦国一直拖下去,到时候胜负可就不一定了。即便赵国失败,也绝不会败成长平那副样子,失去的完全可以接受。
但错误就这么发生了,这件事也连累了赵胜的风评。哪怕夸过赵胜是“翩翩浊世之佳公子”的司马迁,也不免说他未睹大体,利令智昏,险些害得邯郸几亡。
在吕妧看来,太史公这话未免有些不公平,赵国之所以失败,其罪魁祸首分明是赵王,他才是一国之主,整件事的决策者,而赵胜只是个建议者。
在要不要接收上党一事上,赵□□显然有了主意,因此他才会在得到赵豹的答案后,又找来了赵胜和赵禹。
但司马迁不这么想,赵胜也不怎么想,这件事显然成了他的心病。
赵胜的目光掠过众人,朗声问:“昔日周王分封诸侯时,同为嬴姓的秦赵先祖还只是默默无闻的驭者。近八百年过去,周室已没,天下仅剩七国以及一个依附于秦的卫国。如今秦国东出之势不可阻挡,其余六国屡次合纵,却屡次失败。这是为何?”
问题一出,场上的气氛异常安静,所有人都放下杯子,面面相觑了起来。
坐在席间的吕妧,也在思考平原君提出的问题。由于高中知识的记忆太深刻,她下意识想到苏洵的《六国论》。
苏洵认为,六国破灭的原因在于“赂秦”。赂秦的国家,害怕秦人打过来,选择了割地赔款,导致秦国逐渐壮大。而那些没有选择赂秦的国家,却因“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
此论本是苏洵劝谏宋仁宗、借古讽今之作,当时宋朝北边都是虎视眈眈的外敌,为了稳住西夏和契丹,宋朝每年要贿赂大量的物资,以换取边境的暂时和平。
苏洵正是借六国灭亡一事,提醒仁宗一味的避让是抱薪救火,最后只会引火烧身。
但失败这种事,除了自己的不作为,还有敌人的过分努力。在历史的波涛下,所有国家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秦国国正是那个顺应历史潮流,勇争潮头的国家。
这般想着,吕妧突觉心脏跳个不停,眼皮开始狂跳,一种久违了的紧张感袭上心头。没错,这种预感就叫“老师马上要点名”!
她可太熟悉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平原君的目光看向了她:“不知这位吕姑娘可有何高见?”
所有人都看向了吕妧,她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冷静地向众人陈述了她的观点:“一是厉兵秣马,继续连横抗秦。二是效仿秦国,进行各项改革。”
其实她心里清楚,能当上平原君门客,肯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她说的道理大家不会不清楚,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愿不愿意说出来是另一回事,能不能行动又是另一回事。
改革无异于刮骨疗伤,不是谁都有关羽的气魄。不管是扁鹊还是后世华佗,都救不了讳疾忌医的人。
吕妧说完,一个老者应和着说:“这个小姑娘说得没错!君侯,且听老夫一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赵胜皱眉道:“毛先生,你喝多了。”
说完,赵胜拂袖离开,留下再次面面相觑的门客们。
主人都离开了,在座的宾客也没了心情,个个借故离开,刚才还喧闹不已的院落,瞬间安静了下来。
吕妧不解,问毕老板:“难不成我说错话了?”
“不是你的问题,君侯心情不好罢了。”说话间,他看向了那位满头白发的老者,“他就是毛遂。”
毛遂,毛遂自荐的毛遂。
吕妧用余光目送这位活在成语里的老人。
见人差不多已经走完,吕妧也打算跟着毕老板一道离开,然而毕老板却说:“不急,吕姑娘请随我去书房一趟,君侯要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