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儿子滚烫的额头,赵姬满心忧虑,担心政儿再这样烧下去,就算不死也会烧成个傻子。
她至今还记得,小时候隔壁家那个说娶她的温柔少年,就是因为淋雨发热变成了傻子,最后只会看着她痴痴的呆笑,甚至再也无法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
要是政儿真变成那副样子,那她坚持这么久还有意义吗?
想到这里,赵姬咬咬牙,拿出了家中最暖和的衣物统统穿在身上,顶着劈头盖脸的暴雪出门了。
往常热闹的街市空无一人,没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出门。裹着雪的寒风呼啸不止,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更别说顶着风雪行走。
才走出质子巷几百米,赵姬就已经累得筋疲力尽。她自幼习舞,身姿纤细柔美,哪怕在生下嬴政后,依然不减半分风姿,只是这样轻盈的身体,在风雪里好似一株摇摇欲折的细柳。
果不其然,下一刻赵姬就被狂风掀翻在地,身子向后一歪仰面摔倒在雪地里。赵姬试图挣扎着站起来,可是铺天盖地的寒意如同沼泽,拉扯着她的四肢,逐渐僵硬的手脚不听使唤,越使劲身体反而越冷越僵硬。
刹那间,巨大的恐惧压上了她的心头。
她躺在雪地里,看着飘零的雪花,波折的命运仿佛伴着凛冽寒风,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赵姬的家族本是邯郸颇有势力,黑白通吃的地头蛇,而她只是赵父众多庶女中的一个。但不同的是她天赋异禀,不仅生了张姿容出众的脸,还善于舞蹈,因而被赵父培养重用。及笄后,赵姬以倾城姿色和曼妙舞技冠绝于邯郸,可谓色艺双绝,追求者甚多。
但赵姬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她深知自己于父亲和家族而言,不过是一个善价而沽、用来笼络权贵的物品,她不知自己的归途在哪里,直到一个叫吕不韦的卫国大商人出现。
吕不韦初来赵国时,带着丰厚的礼物四处打点,而赵姬的家族也在吕不韦拜访的名单里。
由于吕不韦出手实在阔绰,震惊了赵家上下,赵父特意让赵姬出来献舞,以表回敬之意。也就是这一舞,她成了吕不韦的姬妾。
起初,赵父并不同意这件事,在他看来商人地位低贱,哪怕吕不韦富可敌国也比不上士族半分。但当吕不韦和赵父彻夜长谈之后,顽固的赵父突然改变了主意,欣然答应将赵姬嫁给吕不韦。
初到吕府的日子,算是赵姬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年轻的美人享受着绝无仅有的偏爱,只要赵姬想要的,吕不韦都会双手捧到她跟前,任她挑选。
而这种肆无忌惮的宠爱,极大地满足赵姬的内心,天真地以为吕不韦就是她的良人,殊不知她的命运很快会迎来新的转折,而这次同样是因为献舞。
相同的故事,在赵姬身上再次出现,而这次的结果,与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吕不韦允诺异人的那刻,赵姬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她的命运从来就不曾改变,只是吕不韦的宠爱给了她错觉。在前途和美人的抉择中,吕不韦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嫁给异人的日子,并没有赵姬想象中那么难过,异人文质彬彬待她也极为温柔,赵姬翩然起舞时,异人会在一旁弹琴伴奏。没过多久,赵姬就有了身孕,赵姬又开始幻想,如果日子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可是命运波谲云诡,一切都无法预测,她的幻想再次迎来了破灭。
同年,秦赵两国因上党之争爆发了冲突,双方在长平僵持不下,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即将到来。
当赵王用赵括替换廉颇,赵军大败的消息传来后,异人在家中高兴得忘乎所以,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眉宇间写满了浓重的愁色,哪怕赵姬再不懂世局,也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十个月后,赵姬肚子里的孩子顺利降生,是个健康的男孩。因生于正月,异人为长子取名政,有通“正”之意。这个看似随意所取的政”字,将伴随这个孩子的一生。
小政儿九个月大时,秦军再次出军北上,兵临邯郸城下,赵国危矣!
被围困在城内的赵□□恼羞成怒,势要捉拿秦质子异人祭旗,告慰死去的赵国军民。
而异人是吕不韦最大的一笔投资,所以哪怕他花光了家财,也要想方设法带着异人逃出邯郸。
临走前,赵姬抱着怀里一岁多的政儿,拽着异人的袖子,声泪俱下:“我和政儿怎么办?”
那头吕不韦还在催促,提醒他大事要紧,异人只能狠心甩开赵姬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匆匆留下一句:“等我当上秦王,定会接你们母子回去。”
可是她等了又等,却等来他另娶他人的消息。承诺乍看就像晶莹美丽的雪花,当你信以为真地握在手心里时,又会化成冰冷的水,悄无声息地流逝。
她不相信了,也不想等了。赵姬缓缓闭上了眼睛。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一辆路过的马车发现了躺在雪地里的赵姬,从车上下来的婢女,和车夫一道将她扶进了马车。
和外面的严寒相比,马车内像是另一个天地,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温暖且舒适。
一双白皙柔美的手伸来,将一张洁白无瑕的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赵姬僵硬的四肢渐渐回温,她连忙向对面巧笑倩兮的美丽少女道谢。
只是少女温润如水的眉眼,瞧着竟有几分眼熟,赵姬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对方似的,她忍不住问出声来:“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