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柳不眠果然已经离去,只在床头矮柜留下几枝新折的梨花,养在细颈大肚的白玉瓶里,浸染得满室怡香。
闹闹哄哄进屋来侍奉洗漱,时羽从墟鼎里翻出一包去年秋天自制的红薯干奖赏,小傀儡接了,跳上板凳,美滋滋享用。
时羽托腮看牠们吃东西,随口问:“几岁了。”
闹闹答:“六岁了。”
哄哄捧着红薯干,“我也是六岁。”
两只小傀儡模样相差无几,却各有各的性情,闹闹稳重,做事细心,哄哄话多贪吃,有时还得闹闹从旁提点。
时羽奇怪,“你们不是陪着大师姐一起长大,她都百来岁了,你们怎么才六岁呢。”
闹闹说:“可我们就是六岁。”
哄哄说:“我们上山的时候就是六岁。”
“上山?”时羽蹙眉,“你们还在山下待过?”
闹闹“嗯嗯”点头,哄哄用力嗅闻红薯干,“以前,娘亲也常常给我们做这个吃。”
“你们还有娘亲?”时羽更为诧异。
“娘亲、娘亲……”哄哄晕乎乎犯困。
闹闹把红薯干接过来,搁桌上,抱了哄哄在怀里,“贪吃鬼!”
时羽还想问些什么,却怎么也问不出来,“回忆”对牠们来说,似乎极其耗费精力,不多时便相拥着睡去。
闹闹哄哄虽是傀儡,在游纱岭却享有厚待,时羽抱牠们回房安置在床,见床前的软毛地席上,尽都是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如小木马、陶响球、陀螺等。
房中有维系清洁的法阵,桌案、窗棂俱都不染尘埃,时羽仔细观其小木马的手柄,四角圆润,磨损的痕迹颇为久远。
书架上的书籍,多是儿童启蒙类的《三字经》、《千字文》一类,写完的大字整整齐齐堆放在角落,纸张受潮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书桌旁,时羽捡起几只笔,笔刷张牙舞爪,笔头更是被咬得稀巴烂,砚台里的墨早就干了。
桌上几颗掉落的黑色不明物,她拾了凑到窗前仔细观瞧,像是糖,指甲掐了一点送入口中,糖晶融化,却尝不出甜。
如此看来,闹闹哄哄确实在游纱岭生活了很久,也确实如柳不眠所说,陪伴着她长大,可适才牠们又提到了“娘亲”和“红薯干”。
傀儡怎么会有娘亲呢?
人有娘亲,妖有娘亲,妖兽也有娘亲。妖兽无智,会做红薯干的娘亲,只有人和妖。
六岁的妖,还在娘亲怀里吃奶,连人形都难以幻化……
就只有人了。
那么,又是什么样的机缘,把她们变成了牠们,从人变成了傀儡呢?
时羽轻手轻脚掩上房门。
回房,床边坐了一阵,她掀开枕头,灵石口袋还好端端搁在那里,她取出来看,不多不少,正正二十枚,兴许她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分文不取,她起身离开房间,朝游纱岭后山去,却不是泡泉,竟是直接走了。
翻过几座山,远远见高田如梯,秧苗新绿,山下屋舍俨然,桃李惊春,袅袅炊烟化作飞云。
脱了鞋袜,捞起裙摆,时羽双脚在湿软的田埂上踩实了,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小窝窝。
田埂边的野草,间或夹杂的蓝白小花,水田中成群的蝌蚪,风中簌簌摇摆的青苗,头顶辽阔的天,脚下厚实的地,果然还是这里最适合她。
漫长吐纳,洗去肺腑浊气,时羽顿觉神清气爽。
“小师姐,好些日子不见了。”一个黑瘦的老头赤脚站在水田里同她打招呼。
“高师弟。”时羽颔首示意。
奉天宗按修为分辈分,是以这位耄耋之年的高姓老者,按照宗门规矩,还得管时羽叫一声师姐。
本来,门派考核倒数第一的位置,高师弟是位强有力的竞争者,可他年纪大了,剩余的寿数左右翻不出两个巴掌,宗门念他孤苦无依,他日寿终正寝也算功德一桩,便留他在外门养老,干脆考核也免去。
他的弟子服已经浆洗得很旧,挂在身上,活似根老树杈子罩了个破麻袋,咧嘴一笑,八颗牙少了四颗,还有两颗摇摇欲坠,出气大点怕都不当心吹掉下来。
“师姐最近是不是寻到了好营生,小半月见不着人,连灵田也不管了。”
“哪有什么好营生。”
时羽苦笑,随口编道:“只是感觉快要突破,找了个清静地方闭关。”
两眼一瞪,老高头忙向她道喜,“若能顺利筑基,拿到宗门的突破奖励,多少也能弥补些灵田的损失了。”
时羽起初还笑,渐渐觉得不对味,“损失?什么损失?”
“灵田的损失呀。”老高头见她一脸懵懂,“小师姐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