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晚上,他都心神不宁。
他像是心头有个什么东西…突然动摇了,想要去与人去倾诉,可…在这荆州,哪里有人能与他推心置腹呢?
夫人胡金定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关羽很少与她交谈,更不会与她聊及心事。
而自打四子麟在半年前落水后,夫人就对这个儿子格外的关心。
关羽虽是觉得…她有些太过骄纵这儿子,却也不愿因为这个与夫人口角,索性听之任之。
可没想到…
此子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嚣张跋扈!
他那话语间,由内而外散出的那一骨子傲劲儿?仗着什么?
说什么他关羽不讲武德?
说什么‘满招损、谦受益’?
呵呵,关羽是不是“满”,他不知道,可“谦”这个字与关麟是一点不搭。
还有那句“学武救不了大汉”,这对于一向推崇武道的关羽而言,就像是劈头盖脸的一击!
念及此处,关羽的眼眸下移,他的思绪又乱了起来。
他放下了《春秋左氏传》,提起了另一封竹简,上面是他方才写下的字迹。
——官渡之战前夕,袁绍派大将颜良围困白马,曹操屯兵延津伪装渡河,以此迷惑袁绍大军渡河,关某则出其不意自引轻兵奔袭白马,解了白马之围,斩下颜良级。
——关某斩颜良而曹军退,曹军撤出白马,袁军追至延津,此间固然有诈,文丑轻敌冒进,亦被关某斩去级!
这是关羽对当年官渡之战前“白马”一战、“延津”一战的回忆。
也正是凭着这两战“斩颜良、诛文丑”的辉煌战绩,一跃将他关羽的名声震荡九州。
也就是从那时起,关羽突然现,吕布死后,普天之下,他已经再无敌手,他开始看任何敌人都是“插标卖”!
只是…现在…
关羽眯着眼,他努力的去回忆,回忆他斩颜良前,颜良到底有没有张口,或者说…有没有开口的迹象?
会不会,颜良真的如麟儿所言,是大哥嘱咐他留意自己,继而他注意到了自己的长髯、红面故而迟疑,才在愣神之际被自己削去了级。
如果是这样。
那…关羽觉得,他是有点胜之不武了。
还有文丑…
那时的情况,关羽印象深刻,倒是与关麟所言一致,文丑的兵马都翻身下马争抢钱财,这才给了关羽疾驰而上,迅如雷霆般的一击。
只是…这些,曹操没有在意,曹营将领没有在意,他关羽更不可能在意。
久而久之,关羽便下意识的以为,斩颜良诛文丑都是他的功劳。
全部的功劳!
可事实上…
“这…”
关羽喃喃张口,可吟出一个字,后面的字像是戛然而止了,他竟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是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第一次动摇了他心中的骄傲!
或许…斩颜良诛文丑,他只是完成了最后的一刀,甚至是不光彩的一刀。
此间的隐情却是触目惊心!
“咕咚…”
关羽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他凝着眉,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那个事实”,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关麟的信口雌黄、胡编乱造。
可…
作为这个事件的经历者,关羽是最清楚,关麟话语中的真实性!
“或许…或许是关某…”
动摇了那么一下,可紧接着…“哼”的一声,关羽傲然挺立,所有的自我怀疑在这一刻全都消散,关羽又变回了那个浑身散着骄傲光芒的战神。
他沉声道:“逆子之言,如何可信?”
可这句话脱口,关羽的眉宇间再度松动了一分,还是那一抹质疑,像是根深蒂固了一般。
他再问自己:“逆子!逆子么?”
…
…
本趁着月光手捧《春秋左氏传》的关羽,微微抬头。
一整个晚上,他都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