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紀光山第一次看姜哲衍用手語和人交流。在此之前,他從沒想過,原來姜哲衍的世界可以這麼安靜。
房東說一年前安東尼植入了人工耳蝸,已經能聽到聲音,正在練習說話。因為語言能力落後於同齡人,他一直不願意主動開口,還是依賴手語交流。
或許姜哲衍正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共同之處,才能做到如此耐心。
一番費力的交流之後,姜哲衍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又彎腰和他比劃說:「如果你願意和我說話,哪怕是幾個單詞,也會促進理解。」
安東尼晃了晃腦袋,沒有表態,拉著姜哲衍的手走到花架前,對著一盆黃色薔薇,飛快地比了一串動作。
紀光山看得眼花繚亂:「他在說什麼?」
姜哲衍扭頭和他解釋:「安東尼說這株薔薇是他親手照顧的。」
等他說完,安東尼又比劃了下一句。
姜哲衍繼續說:「是所有花里唯一一盆黃色的。」
經他這麼一說,紀光山才注意到花園裡確實只有這一盆黃薔薇,不禁感嘆孩子特別的占有欲:「就好像王子守護他的玫瑰。」
紀光山說的是英語,安東尼只聽懂了「rose」,生氣地比劃道:是薔薇,不是玫瑰!
通常手語交流都會自帶豐富的表情。姜哲衍見他急成這樣,笑著解釋:他指的是一本名叫《小王子》的書,等你長大了可以讀一讀。
擔心他生氣,姜哲衍又誇了句:你把她照顧得很好。
安東尼的面色這才緩和,將信將疑地點頭,又拉著他走到庭院一角的池塘邊:他們也是我的朋友。
說完,他從掛在一旁的鐵盒裡取出一包魚糧,一顆一顆認真地數好,分成三分,捧在手心裡,舉到他們眼前。
紀光山有些意外,指著其中一份問:「Forme?」
安東尼點頭。
「謝謝。」紀光山從他稚嫩的手心裡拿起魚糧,欣喜地一笑。
姜哲衍也接過東西,豎起大拇指向下彎曲了兩下。
紀光山見狀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姜哲衍解釋說:「這是『謝謝』的意思。」
在有相同經歷的人面前,安東尼放鬆了許多,餵完魚後又比劃了一番,挨個和姜哲衍介紹魚的名字。
紀光山雖然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也覺得很開心。
水池裡波紋蕩漾,魚群爭先恐後地搶奪食物,然後擺著水晶般透明的尾巴四散游去,吐出一連串晶瑩的泡沫。光是看這些景色,都能消磨好一段時間。
房東一直站在後面,等他們聊完,走過來說:「該去後院了,或許正好能趕上小雞破殼。」
聽到媽媽說話,安東尼自覺地走過去拉住她的手。紀光山走在後面,還沒拐過彎,就先聽到了幾聲啼鳴。
在用籬笆圈養的圍欄里,幾隻公雞正昂挺胸地在自己土地上巡視,一旁的草棚子裡,安靜地窩著一隻母雞,時不時抬起身體,用喙翻動羽毛下的雞蛋。
安東尼推開雞圈的門,指著母雞說:她這次一共下了六顆蛋。
母雞見有人靠近,挺起脖子叫了幾聲。安東尼躡手躡腳地走了幾步,保持在相對安全的距離,半蹲著與它平視。
紀光山和姜哲衍站在他後面,等了一會,母雞不再搭理他們,專心照顧身下的蛋。
其中一顆雞蛋已經裂縫,安東尼讓媽媽拿來錄像機,對著雞棚顫巍巍地舉著這個大傢伙。
縫隙大約一指寬,內側還粘著沒有完全撕開的殼膜,望過去黑漆漆的,完全看不到幼崽的影子。
紀光山屏住了呼吸。
終於,半分鐘後,雞棚里傳來了第一聲清脆的啼鳴。哼哼唧唧地兩聲,微小卻格外有力。
隨後又是一陣漫長的等待。沒有後期的快進特效,一分一秒都有關掙扎與存亡。
母雞沒有再翻動它,拱了拱蛋殼的後半部分,將它推出自己身下,繼續孵化其他雞蛋。
「咔、咔——」破殼的聲音非常輕,稍不留神就會錯過。小雞幼崽用盡渾身力氣,頭槌腳蹬,破開了半個蛋殼,露出了還閉著眼睛的腦袋。
然後它開始和後半個蛋殼作鬥爭,仰著脖子撲騰著翅膀,在一通亂踢後,最終成功擺脫蛋殼的束縛,耷拉著渾身濕透的羽毛,愜意地趴在草地上曬太陽。
「o,yousee!」安東尼興奮地跳起來,蹦出了幾個簡短的單詞,「It,itis……」
「mirac1eof1ife(生命的奇蹟)?」姜哲衍順著他的意思說下去。
「yeah。」安東尼把相機背到肩上,取出一塊手帕,小心地把它捧進手心:這是我手術後第一次看小雞破殼。
姜哲衍問:聽到聲音後,再看這個過程,有許多感受吧?
安東尼的眼神撲閃:是的,我要把它們寫進日記里。
隨著第一個生命的降臨,後面幾隻小雞也相繼破殼。安東尼和媽媽忙得不亦樂乎,一晃就過去了將近一小時。
把小雞送進保溫箱後,房東太太邀請他們到屋裡,拿出了剛烤好的餅乾和巧克力,還請他們留下來吃了頓便飯。
客廳里放著一架鋼琴,房東說安東尼對音樂很感興,已經自學了很多兒歌。
不過可惜今天安東尼玩累了,沒一會兒就靠在媽媽肩上睡著了。
房東把孩子抱回房,說等安東尼克服語言障礙後,就給他請個鋼琴老師,或許在紀光山回國前,能聽到他彈完整的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