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内堂,顾老夫人握着见喜的手,察觉出一丝异常,又不放心地抚了抚她的额头,眉头皱得极紧。
“这孩子,莫不是了高热,怎的身子这般烫”
见喜破涕而笑,从前逢人便要解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在祖奶奶面前,她当然不吝炫耀一下,说到最后还道“一般的风寒小病难不倒我,自己找个地儿闷出一身汗,什么都好全了旁人风餐露宿,冻得嘴唇紫直哆嗦,我却没有这样的烦恼,只恨这一层薄衣紧着身子还受罪呢。”
老人家惊得两眼瞪圆,眼眶里蜿蜒着无数的血丝,可睁大的双眼却如黑曜,继而笑得嘴都合不拢,转过去向顾渊道“这孩子,当真是有菩萨庇佑”
可不是么,都说路有冻死骨,凛冽的严冬一过,路边的小乞丐都要换走一波,她却坚强得宛若野草。
等到笑够了,老人家想到姑娘这么多年的遭遇,顿时悲从中来。
她让贤妃将那两块玉佩拿出来放在桌面,自己又长长叹了口气道“当年将这蝴蝶佩赠给这两个丫头,就是希望婉儿和兰儿一辈子幸福长宁,可婉儿早去,兰儿亦坎坷,我顾家蒙冤近二十载,阖府上下死的死,病的病,如今总算得菩萨一丝垂怜,让你回来与我们团聚。”
闻言,孟氏和蒋氏又掩面拭泪,贤妃也伤心不已,“怪我,这孩子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竟毫无觉,否则,老祖母早该见到她的。”
老夫人又怎会怪罪于她,“婉儿进宫那会你才多大,何况那么多年过去,哪里能轻易认出她的女儿这是老天爷开眼,在你跟前总比在旁人跟前好上百倍,若是遇上不好相与的主子,这孩子免不得要受苦。”
顾渊抿了口茶,笑叹道“也多亏了那位司礼监掌印,兄长沉冤昭雪,公主安然无恙,还未我和母亲的病症寻了神医,我顾家蒙受大恩,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贤妃和顾延之闻言一滞,相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这事儿虽暂时瞒住了家中人,可纸终究包不住火,隐瞒并非长久之计。
顾老夫人瞧见见喜脖颈上未消的伤口,心疼得直流泪。
见喜也哭肿了眼睛,还不忘替厂督说几句好话,“若不是夫君以命相搏,今日我也见不到祖奶奶和外公外婆了。”
话音刚落,老夫人立即抬眼,嘴巴微张,讶异道“你已经成婚”又转头问贤妃,“这孩子不是在你宫中当差么,怎的竟已有了夫君是哪家的公子”
满屋人皆是一怔,见喜原也没想今日提这个话,可方才脑袋哭得混沌起来,想也没想,“夫君”二字已然脱口而出。
这下该如何收场祖奶奶若是知道夫君就是厂督,一定会气得旧病复。
她心乱如麻,怔怔地望着贤妃和顾延之求助。
顾延之也慌了神,磕磕绊绊地打马虎眼道“是是锦衣卫的一个统领,先前在宫里瞧对了眼,向阿姊把她要走了,陛下当时也同意的。”
顾渊执杯盏的手一顿,奇道“锦衣卫的人怎么此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锦衣卫中不乏世家子弟,再不济也是普通侍卫里头拔尖的。
顾渊远离朝堂多年,现如今能说得上姓名的锦衣卫,大多也是他这个年纪了,如今年轻有为的那一批,他并没有太多的了解。
若说先前顾渊还有所顾虑,此刻已然微微松了口气。
公主的婚事关乎江山社稷,历朝历代都有被迫和亲的,而大晋适龄的公主也只有见喜这一个,这孩子若是才认祖归宗,就要远离故土,恐怕老夫人要伤透了心。
驸马不得入仕,若要尚公主,恐怕会牵连整个家族的官途,所以但凡有些家世背景,想要入朝为官的都不会走这条路。
可锦衣卫为皇帝亲军,这身份并不尴尬,也不上不下,倒不失为驸马的合适人选。
顾渊正要追问是哪家的公子,那头顾老夫人已经笑逐颜开“既如此,怎么不同你一起来府上也带来给祖奶奶瞧瞧。”
见喜眼眶酸涩,喉咙哽咽,沉吟了一会道“他这几日不在府上,出去办事了。”
小姑娘一落泪,老夫人心疼得说不出话,赶忙拿帕子替她擦眼泪。
见喜从来没有能哭诉的亲人,小时候哭过,被舅舅打得生生止住泪,后来就不敢哭了。
如今有了祖奶奶,眼泪就像开了闸似的往外涌,微微躬身抱住了老夫人,从一开始的默默啜泣,到实在忍不住,哇地一声痛哭起来,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祖奶奶,是不是我做了公主,他就不要我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好想他”
小姑娘的情绪毫不掩饰,一提到伤心的事情,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撕心裂肺。
眼泪砸在人心口上,谁瞧见了都难受得紧,连厅堂外的侍女都忍不住落泪。
老夫人更是心疼得要命,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了好一会,直到午时传膳,见喜这才慢慢平复了悲伤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