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已经十余年不曾听到见喜的名字,她跟在那个赌鬼身边受尽了苦,恨透了他们一家人,但凡与他沾亲带故之人,她都恨不得让他们立刻去死。
后来好不容易从那个家挣脱出来,嫁了个家中有几亩田的鳏夫,人老实,待她也不错,后来她高龄生子,文氏这辈子就足够了。
安安稳稳过了这么多年,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也在慢慢淡忘。
文氏没想到竟突然有个身着官袍的男子找上门来,腰间配刀,高大威严,问她是不是见喜的舅母。
当时文氏还愣了一下,片刻才想起那个黑黢黢的臭丫头。
当年秋晴将她带走的时候,私下给了她二两银子,说丫头与他一家从此再无任何瓜葛,这银子权当报答几年的养育之恩,往后互不干涉互不来往。
后来她改嫁了,赌鬼也死了,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过去几年就当是喂了狗。
原以为与那一家人再不会有任何交集,却没想到时隔十年又再次听到了那丫头的消息。
文氏生怕她在宫里犯事,搞出个什么连坐之罪连累了自己,那岂不是大祸临头
于是矢口否认说不认识,可官爷已经将她查得明明白白,连她何年改嫁,儿子何时出生,甚至娘家有几口人都一清二楚。
无奈之下,文氏只好承认曾经养育过她一段时间。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那官爷转头就唤了她一声舅婆,态度客客气气,让人受宠若惊。
来这处别苑的路上坐的是马车,文氏这辈子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路上她询问丫头近况,那官爷竟说丫头嫁给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文氏惊得下巴险些掉下来。
臭丫头飞上枝头变凤凰,比老母猪上树还令人诧异,文氏实在想不出那模样的孩子,贵人能看上她哪一点。
丫头是她看着长大的。
近几年倒是听说宫女到了年纪便能放出宫,可早前宫中制度还很严苛,宫女没有出宫嫁人的自由,丫头娘又在宫里被人糟蹋了身子,连孩子她爹都不知道是谁。无奈之下,只好将孩子托付给他们抚养。
刚抱回来的时候,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奶娃娃,软糯白嫩,跟个雪团子似的。
每个月的宫女探亲日,丫头娘都会给他们一些银两作为补贴,开始的半年,孩子养得还不错。
文氏正好也没有孩子,来个漂亮的娃娃给她抚养,每个月又能拿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她还是满意的。
然而,孩子舅舅手里有了银子便动了歪心思,总想着钱生钱,又是跟人进赌坊,又是替人做担保,没过两年便把家里弄得穷困潦倒,乌烟瘴气。
丫头能走能跑的时候,就被她舅舅带出去卖人换银子,夜里再偷偷逃回来,隔几日再卖去其他镇子。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压根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多待。
为了逃避买主的追究,文氏也跟在后面宛如丧家之犬,连针线浣洗的活儿都不敢出去接。
家里三天两头被人追债,孩子舅舅醉了酒输了钱喜欢动手打人,那两年文氏过得水深火热,气儿没地撒,心里的火全泄在丫头身上。
后面那几年,丫头越面黄肌瘦,形如枯骨,跟泥地里打滚的猴儿似的。
她娘在宫里对此一无所知,每每提出想见孩子,赌鬼都有一肚子的理由搪塞过去,什么陪隔壁的娃娃读书,又是上街买衣裳,谎话张口便来,实则孩子不知道在哪个买主家里吃苦头,有一回逃出来还险些被人打断了腿。
后来,丫头娘病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一次探亲日,留下些银两便撒手人寰了。
那笔钱不算少,若是省吃俭用,足够支撑家里一两年,可惜短短几日便被赌鬼败了个干净。
直到秋晴找过来,说要带丫头进宫去,还给了她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不算小数目,就算将丫头卖人也没这个好价钱,文氏自然一口答应。
那时候家中早已经揭不开锅,最后一点小米被她藏得死死的,从未被丫头现过。
文氏知道她是个灵活人,嘴巴甜会哄人高兴,在外面再难也能找到吃的养活自己,身上的温度又怪异得很,冬日即便只穿一层薄衣也很难患上风寒,这是好事。
既然饿不死也冻不死,她夫妻二人很早便不再管她死活,任由她自生自灭,只有孩子舅舅用到她的时候,才会想到给她收拾一下。
这样的养育之恩能值二两银子,文氏还是有些心虚的。
想来是老天爷知道她这些年过得苦,掉馅儿饼给她吃呢。
只可惜后来银子被赌鬼霸去,一日之间便输个精光,到如今想起来,文氏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来时的路上,文氏回忆起当年那些事,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文氏心里还有些忐忑,她对那丫头并不好,甚至是苛待,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能回来报恩。
也许是自己嫁得好了,善心作,也想让舅母过几天好日子
还是说有了钱,想到舅母曾经折磨过她,回来报仇来了
看到那宽敞的马车,漂亮的别苑,又瞧见官爷待她如此恭敬的模样,文氏慢慢打消了后面的念头。
她掸掸衣上的灰尘,抚平下裙的褶皱,又将髻好生理了理,昂挺胸,正准备进门见贵人和昔日的外甥女,里头却来人,直接将她押入了地牢。
文氏当即傻了眼。
官爷们力气大,险些废了她一条胳膊,文氏疼得嗷嗷叫。
地牢内阴暗湿冷,血腥味浓,文氏才吸了口气就险些吐出来,猛然抬头撞见石壁,仿佛进了阎王殿,各种没见过的刑具吓得人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