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是个非常好的倾听者。
之前几乎每次心理疏导,沈听都能在他面前保持比较放松的状态。
此刻,沈听也靠在沙上,看似毫无防备地坐着,用平静的口吻,描述那天在皇家天地汇的所见所闻。
但常清看得出来,他已经极力克制过自己的不适。
人的嘴巴和表情都会骗人,但唯独身体的肌肉不会。
常清眼前的沈听神色平静,双臂越过沙的靠背,轻松地垂在身后。
这是非常轻松的姿态展现。
沈听受过专业的训练,这些对于普通人而言难以想象的训练,使他的行为,总能很好地展现成他希望外界所看到的样子。
他对情绪的掩饰以及对肢体绝妙的控制,足以骗过任何一个普通的心理学内行。
但在对细节研究非常执着的心理学专家常清看来。他的肩膀过于板正僵直,上臂的肌肉也并不完全放松。
因此,常清一下子就明白。
对继续扮演宋辞这件事,沈听很反感,反感到甚至展现出了抗拒的躯体性焦虑。
常清不由地想,人真是很奇妙的生物。
他了解沈听,这人的心理素质非常强大。
强到让见过许多极端案例的心理学专家们,都忍不住感叹一句“非人哉”的地步。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罪犯用枪指着脑袋,也面不改色。在卧底任务中,亲眼目睹同伴被虐杀,也仍能很好地掩饰住情绪,装作无动于衷的沈听。
居然会因为要装作是个喜欢男人的无赖,而产生躯体焦虑。
当然,事分两面。适当的焦虑并不是绝对的坏事。
沈听是个观察力极其敏锐的人。这类人除了拥有灵活的头脑外,大概率也具有一种天生的灵敏直觉。
而这种灵敏的直觉,绝大多时候,正是由焦虑感催生的。
对于沈听这样的刑事警察而言,保持焦虑能帮助他活得更好。
当这种焦虑指向未来时,可以提示某种威胁或危险即将到来,而当这种焦虑指向过去,则可以提示,导致当前局面的某种可能性。
但如果焦虑感过多,以致开始影响到任务执行,就确实需要一些专业的帮助与介入了。
“整体听下来,要解决问题并不困难。”
出于职业习惯,常清握着和听诊记录册,但出于对沈听及任务的保护,他并没有在上面写任何东西。
“沈听,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但是实际上你本人并不需要对任务中自己的全部举动负责。”
说话时,常清语调平缓,目光温和,让人很容易就心生好感。
“实际上,你并不反感同性恋,只是很清楚自己不是。而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哪怕你再怎么行为不端,甚至装作亲密关系混乱,都是在为完成任务这个大前提下。做这些事的时候,你不是沈听。沈听也不用对这一切负责。”
在确定沈听没有排斥自己所说的内容后,常清才春风和煦地接着说“当街耍无赖的是宋辞,对男人动手动脚的也是宋辞。你要把这一切的问题都归咎到宋辞身上去,不要让沈听来负责消化。你不能总以沈听的逻辑和三观去判断事情。换句话说,只要出了这个门,你就是宋辞。”
沈听了然地点了点头。
但他并不认为这段话能对自己有什么即时起效的帮助。……
但他并不认为这段话能对自己有什么即时起效的帮助。
如果他没记错,类似的对话,在他第一次和常清见面时,就已经生过。
他觉得自己陷入了“道理我都懂,实际行不通。”以及“一听就会,一做就毁。”的死循环里。
而常清当然也不认为,一次短短的、六十分钟的心理辅导,就能立刻帮助沈听消除心理负担。
他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诚恳地说“当然,我刚刚所说的那些,是希望能跟你探究让你不愉快的行为背后的那套逻辑。心理障碍的消除,不可能单单只靠一次对话。而在消除障碍之前,你可以在合理状况下,尽量避免让你不舒服的行为与事情生。”
想了想,又举例道“比如你可以在宋辞的角度,立一个需要禁止与多数男性表达亲密的行为,才能达到的某项目标。以此来给宋辞这个人,设定合理约束。”
显然这个是相当实用的建议。
沈听“嗯”了一声。在编造需要看心理医生的理由时,他也尽量向这个方向靠拢了。
常清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嗡嗡”震动的来电打断。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被调成震动模式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是公安分局的局长孙若海。于是,接了起来。
只听了两句,就神情严峻地把电话递向沈听。
“孙局电话,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