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長安又點了點頭,忽又覺得不對:「您不跟我一起去任上嗎?」
林硯微微笑了笑,只是搖頭。
他最近總感到疲倦嗜睡,精力也大不如前,不是身體上的疲倦,而是精神上,每次陷入昏睡,眼前會呈現一個虛弱的微光世界,他可以鮮明地感受到,自己正慢慢失去對這具身體的掌控。
這不是一件壞事,尤其對於林長濟來說,林硯是他唯一的孩子,平時嘴上不說,內心的掛念和憂慮卻時有流露。
但林硯沒對任何人提起過,一來三兄弟還不夠成熟,怕他們心生無謂的擔憂和恐懼;二來,他覺得生死輪迴自有天數,很沒有必要刻意去說、去猜測。
林長安見林硯搖頭,心裡難免有些委屈和恐慌。
不經意間,他們三兄弟遇到了難事,下意識的就去依賴林硯,已成慣性。
大哥科舉,林硯一路保駕護航;二哥考院試,林硯日夜輔導他讀書背程文;輪到自己上任,卻突然放手讓他自己應對,官場複雜,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能應對得來嗎?
好在林長安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這種不安只是一晃而過,睡一覺,大多拋到了腦後。十日後,林長安接到了正式的旨意、官服、官防和大印。
穿上一身綠袍圓領官服,腰系烏角帶,胸前補黃鸝,帶上小翅烏紗,氣度立時提升了一截兒。他對著鏡子欣賞自己的儀態,連僅剩不多的擔憂也拋到了九霄雲外。
林硯靜靜的坐在他一旁喝茶,只等他自己美夠了,才緩緩道:「朝廷派你一個廣業堂的監生去鹿鳴縣坐鎮,一定不是因為你學問廣博。」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林長安如被兜頭潑了一瓢冷水,哀怨的看著林硯:「顯然不是。」
「陛下看中的是你不拘一格的行事作風,還有盜祖墳、登城樓的膽量。」林硯又道:「陛下希望你做孤臣,你可以以孤臣自居,但不能做一個真正的孤臣。」
林長安道:「這個我懂,思危、思變、思退嘛。」
林硯點頭:「孤臣可以博取直名,卻不能解決棘手的問題。你執掌一縣,日常事務不用擔心,我已經派林安回江寧縣,延請有名望的師爺,直接送到鹿鳴縣任上輔助你。而縣衙內其他官員、三班六房的差役小吏,他們多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多半是貪婪油滑,不堪大用的,對這些人不必客氣,明確規矩,獎懲分明。還是那句話,殺一人可震三軍;殺之,獎一人可悅三軍,獎之。只要你自己不曾授人以柄,這些人都能收拾服帖。」
林長安暗暗記下,又問:「若地方士紳不配合,跟我唱反調,怎麼辦?」
林硯道:「對於士紳,能相安無事最好,如果與朝廷和百姓的利益起了衝突,不得不進行一番較量,也無須畏懼,你在朝中有簡在帝心的兄長,有重兵在握的岳父,拉大旗扯虎皮,總會吧?」
這時,翰林院的某位兄長、神機營的某位岳父,一齊打了個噴嚏。
林編修的同僚關切的問:「林編修可是受了風寒?」
林長濟道:「今日天暖,減了件衣裳。」
周將軍的下屬關切的問:「將軍可是受了風寒?」
周紹北暗道:哪個癟犢子言官又在寫奏疏污衊我?
最後,林硯囑咐林長安道;「俗話說,『破家的知縣,滅門的府尹』,芝麻綠豆大的官,小小權勢落到百姓身上,都有可能是滅頂之災。你素來不拘禮法、敢想敢幹,這不是壞事,但面對轄下子民,務必要慎之又慎,他們太脆弱,你要擔起一縣父母的責任。」
林長安難得露出鄭重其事的神色,口稱:「受教了。」
……
怕耽擱林長安赴任,兩家不得不商量著將婚期提前,又因天子賜婚,場面極其隆重。府里沒有主母,幸而長世和青筠都在京城,一場昏禮操持下來,可將兩人忙的頭頂倒懸。
天昏地暗的忙碌之後,吉期終於到了。
天色蒙蒙亮,周藜就被從床上揪了起來,發了頓脾氣:「天都沒亮呢,擾人清夢是要下阿鼻地獄的!」
一眾婆子敲著木頭道:「呸呸呸,大喜的日子不能說喪氣話。」
她睡迷糊了,這才想起今日是她的婚期。四下一片刺眼,氈褥帳幔衾綯全是紅燦燦的,雪白的獅子狗都被紮上一簇大紅花。
丫鬟婆子團團圍住了她,七手八腳將她綁架到妝奩前頭坐下,開臉、化妝。
周藜的眉毛是英氣略濃的劍眉,沒有一根是多餘的,可把喜娘難住了,拿著棉線左右比照,才開始絞面。
棉線在臉上一同絞,周藜感到陣陣刺痛,擰著眉毛躲閃,可她身後左右都是人,無處可躲,帶她再睜開眼時,一條眉毛已經被絞成了細細彎彎的柳葉眉。
柳葉眉並不是不好看,而是長在她的臉上有些違和。
她素來得意自己的眉毛,見狀皺眉齜牙,恨不得咬那喜娘一口,喜娘嚇得手一抖,往後退了半步。
剛剛敲木頭的婆子又趕忙道:「姑娘莫腦,沒幾日就會長出來的。」
「需要幾日?」周藜問。
「一兩個月。」婆子笑道。
「……」周藜又想呲牙。
「好姑娘,別鬧了,絞都絞了,總不能頂著兩條不一樣的眉毛出門吧?」婆子道。
周藜一下子熄了火,黑著臉看著喜娘將另一挑眉毛也絞成了柳葉狀。看著鏡子裡那張不倫不類的臉,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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