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想,所谓的爱情,对于自己来说,其实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吧?
若是他们知道自己心里是这么想的,一定会觉得很好笑。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一向是个骄横蠢笨的大小姐,关于爱情什么的这种严肃深刻的话题,压根就不是她会思考的东西。
其实,她自己也觉得很好笑,为何竟会在临死的时候想起这种事情。明明,她这一生,过得那么平静顺遂,诸事无忧。以至于,如果这样还觉得不幸福,就简直就是一种罪恶了。
可是,当她站在城墙上,给敌军的箭矢射中,在彻骨的剧痛里,缓缓倒下的时候,这么样的一句话,却忽然窜进了脑海里。如同鬼魅般地,挥之不去。
眼前是焦急地呼唤着自己名字的丈夫,他已同自己相伴数十载,然而此刻,在濒死的刹那,他的脸却忽然显得那么陌生。好像,他并不是自己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的夫君,而只是个陌生人。
不想去理会和回应,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意识却仍是清楚的,她能感觉到有人将她轻轻抬起来,飞快而又平稳地奔走。应该是送往后方救治的吧?她在心中冷冷一笑。
是啊,作为郭靖和黄蓉的女儿,她的待遇总归还是同别人有那么一点不同的。即使是在这兵临城下的紧急时刻,还是有人不肯放弃重伤将死的她,徒劳地将她搬下火线疗伤。
可是,没有用的,那一箭伤到的是心脉,死亡,不久便会来临。她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清醒,这样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这样平静地回想自己的一生。
桃花岛上的美好岁月,幸福的武林公主。她曾经有过并且一直有着这样那样的华丽光环。父亲是大侠、母亲是帮主、外公是岛主,丈夫是俊杰。家庭和美,儿子孝顺,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她也一直这么觉得,至少是让自己这么觉得。
可是,在死亡即将降临的这一刻,她却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心。她,一点儿都不幸福。一点儿都不。因为,她到了此刻,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一生那么长,携手的却不是自己真正爱的人,何其悲哀。
胸口的疼痛在加剧,然而意识却似乎更加清晰。她觉得浑身涌起一阵冰冷,恐惧如同洪水一般蔓延开来。
死亡,如此接近,无须再刻意无视自己真正的内心。很想,有个人能在此刻将自己紧紧抱住,很想有人挡在自己面前,将这恐惧驱散。
恍惚间,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奇怪的是,这个人既不是丈夫,也不是父亲,甚至不是母亲,竟然……是他。这个一直回避想起的面容,偏偏在此刻无比清晰,带来比伤口疼痛更甚的痛楚。
那是此生都不想承认的,一旦偶尔想起也会无数次拼命否认的,第一次心动的人。那面若寒玉,冷若冰霜,永远不动声色,却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青衫少年,曾经是她少女时代,最隐秘的憧憬。隐秘到,几乎连她自己都忽视了这份憧憬。
是呵,她从来都是那么样娇蛮的大小姐。家世显赫不说,还生得一副好相貌,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唾手可得,何曾想过有什么东西会出自己的掌控?更不要说,那人从始至终根本对自己不屑一顾。
在没有得知他真正的身份前,她曾经为此气恼过,愤恨过。虽然年纪尚幼,但她那时也已经知道,自己的美貌有多么惊人。她笑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为之沉醉的表情,是她从懂事起就已经熟悉了的、最习以为常的情景。
然而,只有他,从开始到最后,都是全然的不为所动,完全地对自己视若无物。
直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同他初见时的情形。
那时候柯公公还在,那是年幼的她第一次跟着他到江南去。嘉兴的南湖边,破旧的窑洞前,大魔头李莫愁在一旁虎视眈眈,柯公公惊惧的脸,还有他,淡然如玉的容颜。
所有的人都剑拔弩张,只有他,静静站在一旁,不动声色。那个时候,他的年纪虽然也还小,却有着连柯公公都没有沉着淡定,奇异地让从来都是心无一物的自己,牢牢地记住,瞬间沦陷。
那时候,她还不懂这奇异的心动是什么,只是觉得他看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这件事让她分外地窝火,连带着表现的比平日里更是娇蛮了几分。其实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她不过是,暗暗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吧?
随后出现的小乞丐,哦,也就是杨过,虽然有着比他更俊美的容貌,但是油腔滑调地让人气恼。而她却拼了命针锋相对地同他吵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不记得了,只记得他终于朝着自己和杨过多看了一眼,虽然目光仍然平淡如水,但是,她却莫名地很高兴。那一种欣喜着却又怕给人现、所以更是故意表现出凶巴巴的矛盾感觉,她到现在还能回想的起来。
然后就是看着柯公公同李莫愁恶斗。虽然她自小也是生长在武林世家,但这样惨烈的恶斗还是第一次见到,所有不免还是有些脚软。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场上同李莫愁打的人多了个女人,柯公公便抽空朝着自己大喊了句:“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她迟疑了下,已经给杨过拉着往窑后绕去。她自幼爱干净,不喜欢那时候还是小乞丐的杨过拉着自己,一回过神来,便立刻甩开了他。他愣了愣,正要作,却忽然听得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她有些懵,杨过却很快地反应了过来,骂骂咧咧地往前跑去。她心中好奇,便也跟了上去。原来却是有人把杨过暂住那破窑的窑壁打破了个大洞。一片尘土飞扬中,从里面跑出了几个孩子来,一溜烟往不远处的大树下跑去。
她正惊讶的时候,恍惚间觉得有个影子从眼前掠过,跟着那边大树下便传来惊呼。定睛再看时,原本跑出来的四个孩子,瞬间少了两个。
本能地有些恐惧,却忽然见到他出现在了大树下。那两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男孩儿没出息地边哭边说什么“抢走了”,“不见了”。他的面色却依然如常,点了点头,吩咐他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藏好,便要起身去追。
被掳走的,是两个女孩子吧?看起来他们似乎是很熟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她的心情忽然有些烦躁。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却见到杨过忽然间窜了出去,朝他扑去。
她一惊,却见他微微一转身,轻易地就避开了杨过的一扑之势。看在摔在地上的杨过,她松了口气,对于杨过的胡搅蛮缠,深深地感到不屑之余,对于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甩了块银子打了这小乞丐的举动,又感觉到莫名的失落。
为什么总是能这么淡定?即使别人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也还是那么的不动声色。那个时候她不能理解,但是,对于这个跟自己、跟几乎所有的同龄人都不同的少年,却不可避免地、愈地上了心。
然后,她便第一次见到了他令人叹为观止的轻功。不同于父母长辈们的功夫,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俊逸无比的步法。微风过处,眨眼之间,他已经走出去了很远。青色的衣衫翻飞,仿若一阵清风,迅远去。她静静地站在原地,觉得心中空空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一起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