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容时精神不济,我们也还是拍了整整一上午的家庭照。有我们一家四口的,也有一大家子人的。要不是容时实在体力不支,我们可能能拍一整天。
容时最喜欢的是新中式的那套妆造,他说他喜欢看我穿旗袍的样子。
我也最喜欢那组照片,因为只有那组照片里,容时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没有坐轮椅。
其实他坐轮椅的时间,已经久到可以以年为单位,但我仍然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哪一天,他可以甩开轮椅,恢复到以前独立行走的样子。
可惜,幻想毕竟是不切实际的,容时永远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
拍完照片,一大家子人,该出去玩的出去玩,该去工作的去工作,最后只剩容与和南风看着两个宝宝睡觉。我则陪着容时上楼休息。
上楼前,我喂他吃了点肉粥。
他吃不下多少东西,喂一勺,几乎要漏掉半勺。到最后,小半碗的粥,他才喝了不到三分之一,就不再张嘴。
累了一上午,结果他才吃这么点东西,我自然是不高兴的。我还举着勺子,想再喂他吃一些,可他紧抿着嘴,粥都从他嘴角流了下来。
“容时,再吃点吧,你吃得实在太少了。”
他闭上眼睛,依旧不张口。
我们曾经约定,他拒绝我做什么事的时候,可以用闭眼来做一个信号。
我没办法,只好把碗放在一边,摸摸他的头,“好了好了,你不想吃,我也就不逼你吃了。”
他听到我放下碗的声音,才缓缓睁眼,“小展诗,”他终于开口,“好累——”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我几乎听不见。
我抱抱他,“我知道,拍了那么多照片,别说你了,我也很累了。”
“不——”他在我的耳边轻轻说,“吃饭、累——”
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我曾经在医院里见到过丧失自主进食能力的患者,医生见了都会摇头,因为那往往意味着,患者时日无多。
我当时还庆幸,容时吞咽能力还算正常,虽然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了,但起码也还能说。
可是现在,他说话也越来越没力气,甚至连吃饭的力气都所剩无几。
“没关系,”我抱紧他,“容时,累了我们就歇歇,过一会儿再吃好不好?”
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小展诗,我会、努力、吃饭的。”
我带他上楼休息,在电梯里,他朝我张了张嘴,可惜电梯运行的噪音都比他的声音要大。
出了电梯,我蹲下身问他刚才说的是什么,他再次张了张嘴,声音小到几乎只有只能感受到气息。
我越听不清,他越心急,可是他又说了两遍,我依旧没有搞懂他表达的意思。
他闭了闭眼,不想再说。
我愧疚地把头埋在他的腿上,他控制轮椅的右手从扶手上掉下来,手指轻轻挠了挠我的脖子。
我又抬头看他,他费力地对我扯出一个笑容,再次开口说话,这次,我看清了,他说的是:“小展诗,别哭。”
我站起来,对他说,“我不哭。容时,我们都要笑着,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是不是?”
我先进了房间,把房间门大打开,然后冲容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容时,进屋休息吧。”
我以为他马上就会开着轮椅进来,然而,他依旧待在原地不动。
“容时,”我又叫他,同时冲他勾勾手,“进来呀,趁着宝宝睡觉,你也睡一会儿。待会儿卓然潇然醒了,我带他们上来跟你玩。”
他还是停在原地不动,只是冲我眨了眨眼睛。
“不会是轮椅没电了吧?”我走到他身边,看了一下轮椅的电量,“电量不是还挺多吗?你怎么不走?”
他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我忽然明白他没动的原因了。
他刚刚故意把右手从扶手上掉下来,是为了安慰我,而此时此刻,他没办法自己把右手抬到扶手上,也就没办法用右手手指控制轮椅的操作杆了。
我捧起他的右手,轻轻放到了扶手上,“好了,容时,这下你可以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