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不仅暑假没有回过家,我是大学四年都没有回过家。
我其实有两个家,一个是爸爸家,一个是妈妈家。
可这两个家,说到底,终究没有一个是真正属于我的。
我十岁的时候,父母离婚。我被判给了当时经济条件比较好的爸爸。那个时候,爸爸对我很好,他每天一下班就回家陪我,辅导我做功课,带我打游戏。妈妈虽然不在身边,但她每个月都来看我,会带我去公园,也给我买漂亮的裙子。
那个时候,我天真地以为,父母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总比他们在一起时摔盘子摔碗要好多了。
可惜好景不长,他们离婚不到一年,妈妈就再婚了,没过多久,她怀孕了。那以后,妈妈从以前一个月来看我一次,减少到大半年里只来了两次。爸爸也认识了一个阿姨,他还把那个阿姨领到家里来介绍给我认识。
爸爸没过多久也再婚了,他甚至都没有告诉我。后来我才知道,他让我去妈妈家住两天的时候,其实就是跟着那个阿姨去乡下接来了阿姨的女儿,还和阿姨领了结婚证。
我再从妈妈家回到爸爸家的那一刻,我就没有家了。
和爸爸再婚的女人,叫李清。爸爸每次叫她,都喊“清清”,就像喊“亲亲”一样。他让我管他的清清叫“妈妈”,我不愿意,他就打我,用那种扫院子的扫把朝着我的屁股揍。
我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喊她妈妈。因为李清的女儿李思盈管我的爸爸叫爸爸,所以我也得管她的妈妈叫妈妈。
可是,李思盈彼时才六岁,她三岁丧父,早已经忘了自己的亲爹是何模样。而我呢,我昨天还吃了妈妈亲手做的烙饼。
见我实在喊不出那句“妈妈”,李清拦住我爸手上的扫把,“善解人意”地对我爸说:“国栋,算了吧,随她去。”我爸这才住了手。
我爸搂着李清回去的时候,李清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嫌弃?讨厌?亦或是其他。总之,我想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很不喜欢我了。
李思盈一来,原本属于我的房间,就要分一半给她。爸爸去二手市场买了一张单人床给我睡,把我原来的大床给了李思盈。爸爸说:“小诗啊,你大了,睡觉老实,睡小床也不会掉下来,你妹妹还小,就让她睡大床。”
其实我知道,爸爸本来是想让我和她一起睡的,是那个李清跟爸爸说李思盈睡觉会踢人,怕影响我睡觉,爸爸这才又买了一张床。
我跟李思盈一起睡了一个星期,我每晚都偷偷观察她,她睡得跟死猪一样,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察觉我对她的观察。
我告诉爸爸,李思盈睡觉根本不踢人,我还是想睡回我的大床,因为大床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一起给我挑的。
爸爸搂着我说:“小诗啊,思盈妹妹还小,你要让着她。”我嘟着嘴表示不乐意,他又说:“这样吧,你先睡几天小床,爸爸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大床给你买一张。”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缓兵之计,他根本没有打算给我买一张新床。毕竟我们那间房,放了一张大床后,小床也只能挤在门口,哪里还有空间再放一张大床呢?
我就在那张小床上睡到了我十八岁。
我高中的时候,李思盈也上了初中,她的个子渐渐地长得跟我差不多高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李思盈开始在她妈的授意下穿我的衣服,用我的东西,每每被我现,都是以她妈的哭闹收场,说我小气,说我连自己穿不上的旧衣服都不愿给亲妹妹穿。
事实上,李思盈穿的是我妈妈新给我买的衣服,用的是我生日同学送给我的礼物。
我去找跟爸爸告状,他却一味地让我忍让,甚至还骂我小气。每每这个时候,李思盈就会抱着胳膊站在门边看好戏,我爸呢,就坐在沙上抽烟,他不哄她老婆,更不会哄我。李清哭累了,就把我的衣服我的东西一卷,一股脑抱给李思盈,在李清的眼里,我的就是李思盈的,但是,李思盈的,绝对不可能是我的。
几次以后,我算是彻底明白,彻底对这个家失望了。
上大学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我爸开始还给我打电话,会象征性问一问“暑假回来吗?”“寒假回来吗?”后来,连电话都没了。和联系一同断了的,还有我大学的学费。
好在我从大一就开始打工,赚来的钱加上奖学金基本够维持我的开销。我妈那边儿呢,自从我弟出生,她管我管得越来越少,我知道她的为难,她老公自己本身就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儿子,再加上老二和没有工作的我妈,一个人养一家四口,根本没钱给我。
这些事情我都没有跟容时说过。
我知道容时小时候也挺可怜的,幼年丧父,妈妈又忙着赚钱养家,根本没空管他。
容时有一次跟我说起他五年级的时候阑尾炎犯了,疼了两天他妈都不知道。他还拖着病体参加了八百米赛跑,还剩大概两百米的时候,实在跑不动了,校长就拿着大喇叭隔着整个操场鼓励他:“五年二班的容时同学,坚持就是胜利!”
容时最后很争气地跑完了八百米,却也很不争气地栽倒在跑道上。12o来接他的时候,他妈妈才在饭店接到了学校的电话,火急火燎地到了医院签字。
可是不同的是,容时的妈妈那么忙,是为了容与容时兄弟俩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我妈我爸,没一个是为我着想的。
容时久久等不到我的答复,红灯停车的时候他回头看我,吓了一跳,“小展诗,你怎么哭了?”
我说:“我想家了。”
容时启动了车子继续开着,“正好国庆,我陪你回家。”
我没说话,我想回的那个家,早就不在了。
容时的家没了,是因为亲人离世。而我是亲人健在,家却没了。
我跟容时说国庆不回家,容时挺诧异的,“七天呢,为什么不回?”
我不想解释那么多,靠着椅背合上眼睛装睡。
容时也没再说话,他只当我是累了,载着我直接回了他的别墅。
到家的时候,我真的睡着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停了车。他先下车把家门敞开,然后来车上抱睡着的我。他抱起来我的时候我才猛然惊醒,容时轻轻吻了我的额头,“再睡会儿吧,饭好了叫你。”
我其实已经睡意全消,但我贪恋容时的怀抱。我抱着他的脖子,想起了初二那年春节,我在爷爷家看春晚看到睡着,我爸也是这么把我抱回房间的。印象中,那是我爸最后一次抱我。
容时把我放到沙上,脱掉我的鞋拿到玄关,又取来了我的拖鞋放到沙旁,转身去取放在车上的东西。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
我重新有了家的感觉。
我想起不久前容时刚刚对我说过的“什么时候嫁给我”,我想,如果容时再来问我一遍,我的答案可能会变成“现在、立刻、马上”。
我真的好渴望拥有一个真的属于自己的家。
正想着,容时就拎着几袋东西进了屋,他换好拖鞋进来抱我。“小展诗,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抱着容时,头窝在他的后脖子处,我能闻到他头上洗水的香味,我吸着鼻子多闻了两下,他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刚才在车上睡觉着凉了?”
我摇摇头,手卷着他的头把玩,但仍舍不得松开他。
“容时,”我决定跟他讲一讲我家的大致情况,免得他再来问我要不要回家的事,“我爸妈早就离婚了,而且也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所以,我早就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