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月下柳梢头,这个王朝最至高无上的男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自己的床头,凌不语起身后也没有半分异色,眼神也不似刚睡醒之人那般懵然,清明得很。
“醒了?带你去看一出好戏,”端木崇说道:“令明,带路。”
话音落下,龙卫指挥使令明从阴影处步出。
凌不语瞧得分明,这人见到自己还有几分不甘,并没有手下败将该有的姿态,看来上次没有把他打服,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端木崇能在令明的帮助下自由进出凌家不足为怪,作为没落的大家族,凌家现在人丁不兴,又因为与叔伯分开而居,现在的凌家不过是寻常百姓家,也就一处两进两出的院子。
没有家丁,更无人守夜,一到晚上,主仆各回各屋,安然入睡。
夜半三更的,一行三人悄然离开凌家,无一人察觉,包括高凌赫在内均酣然梦中。
凌不语上了一辆无任何标识的马车,那令明身为龙卫指挥使亲自为他们驾车,四处却不见其他护卫,与上次过来的架势小多了。
既来之,则安之,凌不语也不问到底要去哪里,寂静的街道上,良久才听到打更人的动静,除此以外,便只有一些经营夜宵的路边摊和食肆、青楼酒馆仍有响动。
也不知道行驶了多久,马车在一处窄巷停下,令明停下拴好马,便在前面带路。
凌不语跟在端木崇身后,刻意收敛了脚步声,而他瞬间现令明也是如此,让他意外的是,端木崇的步伐也极为轻快,虽说比不上他与令明,却显然不像普通人落地有声。
可见皇帝他也是个练家子,只是次于他与令明。
三人从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进去,里面药味浓郁,瞬间遮掩住皇帝身上的龙涎香。
掀开布帘,令明伸手道:“陛下,请,凌公子,请。”
凌不语也不客气,尾随在皇帝身后进去,推开里面的暗门,竟是石阶盘旋而下!
令明从怀里取出一根白蜡燃上,再次走在前面引路。
是的,元昌国如今已经有了蜡烛,但此物也像那辣椒碱一样,非普通百姓用得起。
从古到今,购买有些东西不仅是有钱才可以,还得有地位,有人脉。
元昌国的蜡烛分为黄蜡和白蜡两大类,黄蜡用蜜蜂的分泌物制作,颜色黄,品相普通,而白蜡用白蜡虫的分泌物制作,颜色偏白,品相要好得多。
白蜡的熔点较高,燃烧后的烛液不易下淋,品质胜于黄蜡,价格自然也更高。
其中品质最佳的自然是在宫里的内务府。
看似照明的工具,其实也有不少玄机,不说蜡烛,就说油灯,凌不语记得元代的《庶斋老学丛谈》记载:“每夜提瓶沽油四五文,藏于青布褙袖中归,燃灯读书。”
也就是说元代人每晚的灯油钱就得耗费四五文,读书的成本里就包括这一项。
油灯的成本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蜡烛了,在宋时,官用蜡烛的价格是每条四百文,民用蜡烛一支二十文,元昌国如今的蜡烛价格也与之接近,但民用蜡烛并未推行开来。
一是产量低,二是老百姓哪怕是盛京的老百姓用蜡烛也颇是费力,他们更倾向油灯。
只是那油灯燃的油也分三六九等。
这么一想,端木崇在登基后能在盛京城的主干道放上油灯充作短时间的路灯,其实是一个不小的举措,每夜虽说不添油,只要燃烧便是成本,那烧的哪是油,全是银子。
但此举于盛京秩序有利,治安有好转,百姓对此也支持,但户部尚书左成泰就提着心。
朝廷的开支都出自户部,他这管钱袋子的人压力山大。
“到了。”
这声音打断了凌不语的联想,蜡烛依旧亮着,他们则站在一堵墙后,上面早早地开了两个孔,如今他与端木崇一人站一个,透过空隙看进去,凌不语汗毛倒竖!
里面一张桌子上摆着酒食,围坐之人他几乎没有见过。
但所谓相由心生,周身的气派可以靠衣衫装出来,但骨子里透出来的气质是很难作伪的。
这张桌子上坐着的人都周身透着贵气和官气,在官场浸染过的人身上自有一股独有的味道,而这些人的中央,那两鬓有些许白的人,凌不语仅凭直觉就想得到——李拜。
龙卫的本事竟然这么大,能够摸到他们暗中集会的地方,更是提前就在这里开了眼!
要是里面的人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只怕骇然欲死!
李拜虽有贵气和官气加持,但毕竟失了位置,现在精气神大不如以前,眼下更有乌青。
这显然是李拜一党私下聚集之所!
虽不再是辅,李拜依旧居于中央,四周围坐着朝堂上一干要紧之人,凌不语毕竟没涉过朝堂,不少事情都是民间听说或路青云刻意搜集而来,要将人脸与名字对上不可能。
他屏住呼吸听着,看着,身边的端木崇嘴角挂着冷笑,看着这群还不知道自己暴露的蚱蜢,缓缓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恩师,如今这情形如何是好?民间的舆论对恩师十分不利。”
“大理寺那姓柳的也不是好货色,如此漏洞百出的断案结果,如何让人信服?”
“只要略一推理就知道此事不同寻常,这分明是将大家的猜疑引向恩师,如今真是看似清白,实则满身脏污,洗都洗不干净!”
“那两盒辣椒碱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于恩师府上,必定是有高人出手,纵观之下,除非武林高手,不若就是宫中龙卫,那龙卫素来神龙见不见尾,一般家丁哪是对手?”
提到的主角就在自己身边,凌不语扫他一眼,令卫面无表情,双手环抱在胸前。
“所以此事其实是陛下他……”有人惊呼出声。
“太上皇的态度也陡然大变,宫中生的事情毕竟不在我们掌控范围内,但现在看来,我这辅之位想要官复原职是不可能了,要怪,只怪我小瞧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