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不开眼的人多了,偶尔碰是一个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当时阿空正在诊着一名患有头风症的患者,这位是产后才患上的,按卫朝的药理来说,那就是月里没养好,脑袋吹了风,所以才出现了产后头风的症状。
这会演变成久病,阿容想了想给开了“温舒丹”,这妇人从前一直在用“苦含丹”,那药倒是止疼去灶的,只不过在妇人家,养经调血、温宫舒气的“温舒丹”要更加合适。开了药,药馆里也存有常备药,温舒丹就是其中之一。
方执事取了给那妇人,然后阿容就喊了声:“下一位。”
下面排着的本来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听起来是久咳,阿容正想着要给他仔细看看的时候,面前一屁股就坐下个壮年汉子来,嘴一扯开就说:“我难受,开药。”
哟,阿容心说,前后两辈子,都和医啊药啊扯着干系,可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病患:“这位大哥,问诊请排队,这边还有这么多老人家和小孩在排队,您总不能和老人家咬这先吧。”
这话是说得客气的,阿容想着,你要是听了,咱们就这么揭过,只当你是难受得忍不了了。但你要是不听,那方执事常年接送出山的药侍、药令,自然是有工夫在身的,到时候就让方执事给你用拳头讲讲道理。
那壮年汉子当然不是个讲道理的,一拍桌子就说:“我难受,他们又不难受,先给我开药。”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请你去后面排除。”阿容见这位是中气十足,也不见行动有什么不便,面色也正常,不像是有什么急症的样子,所以她不准备理会。
世上的事,既然立了规矩,就得讲规矩,要不然立了规矩干什么,不如不立干脆得多。这壮年汉子要是开了先头,后头的人还能秩序俨然嘛,所以这口不能开。
“盛药侍,你不如先给他开药吧,我不急的。”那拄着拐杖,本来已经走到阿容面关来的老人家,这会儿又退了回去,并且冲阿容这么说了一句。
见这状况阿容就明了了,这大约就是所谓的“村霸”了,从前听罗大嫂说过,某某村有一村霸,极其不讲道理。谁要是不顺他的意,他就让你一家人不得安宁。
“请你去排队。”这回说话的就不是阿容了,而是方执事,这中气十足,又气场强大的一声,阿容还是很赞同的。
“方执事,脾气见涨了哈,多时不见,您这架子可越拿越大了。不就是差事房里一侍候人的,嚣张个什么劲儿,我舅舅可是关药令,你嚣张回头有你嚣张的。”原来这村霸不是别人,正是关药令的外甥,人称“霸六”的郑六山。
一听这人说关药令,阿容就想起点事儿来了,她和这位关药令,可是实实在在的老熟人了。那年春试的时候,不正是这位关药令差点让她出了连云山么,要不是有谢长青这不稳定因素在,只怕她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呢!
那回春试以后,她是黄药师大弟子的名声就传出去了,这样那位关药令才没再闹出什么来,要不然就算是那关过了,后来也免不得要使绊子。那位关药令在连云山里,可是出了名的护短,那位姓卢的药女因为她被逐出了连云山,只怕那关药令现在提起还一样儿咬牙切齿。
“原来是关药令的外甥,倒失敬得很。”阿容笑眯眯地露出点类似于谄媚的神色来,然后又瞬间变脸,拉下张脸来指着外头说:“就算是谢大家的外甥,也请你去排队,连云山没有不守规矩的人,就算是关药令来了,我也照样是这么个态度。”
说起来,阿容是个挺记仇的人,那次的事现在她想起来都颇有些不大好受,所以对这位是更加没好脸色了。
但是地痞流氓哪里是几句话能吓退的,只见那郑六山往阿容面前一坐,起也不起了,张嘴就大声嚷道:“不给我开药,那我看谁敢接你开的药。”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那就是谁敢上前来要阿容开的药,谁就别想好好待着了,以后有的是事儿。村民们都是老弱妇孺,哪个不是听了以后就噤声不言语,哪里会有人上前来当被打的出头鸟。
一看这样儿,阿容不由得叹气,这样的赖子,在村里来往的谁敢惹。压了压心里的那点憋着的劲儿,阿容心说要么给他点太平药打走算了,省得这人挡着碍事儿,后头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别为这一个赖子耽误了其他病患。
“你哪里不舒服。”阿容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因为她几乎能确定,这位压根没病没痛。
“这就对了嘛,你和我舅舅都是连云山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留一线好见面。那就随便的开点药吧,养浩丹、益元丹、延熙丹各来几瓶,我的病就需要这几样药来养着,你赶紧开给我。”郑六山其实压根没什么病痛,这点谁不清楚,他就是个不事生产的,平日里的生活全靠着拿了连云山的药去换钱。
从前来的药侍、药令,要么给关药令面子,要么就是烦这人。这郑六山也不是头回遇上阿容这样硬气的,所以一套下来麻溜得很。
听着郑六山报出来的丹药,阿容不由得冷笑,养浩丹、益元丹和延熙丹都是温补温养类的丹药,太平方子,谁吃都能补着点,所以这类药最好销,而且价钱也不便宜。养浩丹一两一瓶,益元丹一两二钱,延熙丹则要二两一,一样来几瓶,这位只怕一个月只要来霸两回平日就够活了。
没想到连云山还要养这样的人,阿容正待要说什么的时候,方执事连忙上前来打断,他知道让这两位再说下去,只怕迟早会生出大事儿来:“郑六山,睁开你的眼好好看看,这是盛药侍,黄药师大人的大弟子,药王的徒孙,可不是你能轻慢的。黄药师大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自在法子可以让这里的人不安宁,但黄药师也有法子让你那舅舅再也没安宁,这事儿你自个儿掂量着看。”
这就不得不说说黄药师其人了,他是阀门里出来的,自小就是个脾气横,性子强硬的,当时的京城里少有人招惹得起他。却正是因为他舅舅是药王,所以没人会愿意去惹着这位小爷,这世上两种人不能惹,一是救人的,二是杀人的。
那郑六山大概还是有些畏惧的,所以愣了愣神,但很快又硬气起来:“黄药师怎么了……”
“是啊,我怎么了,你倒给我说个清楚明白!”黄药师不放心自家弟子啊,头回独自外出诊治,他就尾随了来,好支应着徒弟,没想到还能遇上这事儿。
见着这事儿,可让黄药师心里直琢磨,心说自个儿是老久不做赖子头了,这些人就忘了自个儿当年多赖了么。这可不成,爷就算多年不做赖子,你们这些小辈也不能忘了爷是赖子头的事实。
说起来黄药师也是个憋着坏的,那坏不是一星半点,只见他进来后看了阿容一眼,然后直叹气:“阿容啊,我可没到,你堂堂一连云山未来的当家奶奶,竟然这么镇不住场子,还把为师抬出来压阵。”
噗……阿容看着黄药师,心说:“您老人家就不能不提这茬儿,我已经在努力忘记这事儿了!”
这一句话带来的效果非常劲爆,只见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齐齐看着阿容,这下阿容就是以后想不承认,只怕人也只能说一声:“您真谦虚。”
所以黄药师这是一箭双雕,一在那郑六山,一是把自家徒弟卖实在了。
于是阿容,其实你早被算计了,从你接到这份差事书起,你就被算计了,至于是谁算计的,这多明了呀。因此啊,打今儿起,你那未来当家奶奶的身份就传遍了,想躲?没门儿!
因而两天后,当阿容回山的时候,刷刷投过来的眼神要么热烈,要么难以分明情绪,要么十分复杂,总之阿容想,自个儿以后还是别乱跑比较安全。
“师父,我恨你!”阿容窝在马车里头也不敢乱探,只得在嘴里闷哼出一声来。
回了无涯山后,阿容终于问出一句老早就想问的话:“师父,为什么要逼我?”
“阿容,这个身份够大,够安全,这样你以后才不用藏着掖着,好好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有顾忌。这天下,能护住你一辈子无虞的人,最终只有那个陪你一辈子的人。”黄药师是没看明白,这事儿还是姚太夫人指点的。
黄药师那是觉得真叫一个一语中的啊,于是才有了这样一番话,才有了这样一桩事儿。
“师父,我知道了。”长叹一声,阿容觉得自个儿真是矫情,随他去吧,反正时日还长着。从前的事儿告诉她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到盖棺定论时,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如果非要一个谁,谢长青正好,阿容心里这么想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