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阿容为了转移视线,说起了大造化丹的事情,她自然说得非常含蓄,一字不说药有毒,也不说大造化丹有问题,只露一点半点地说这药方不合理。
凭着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药方有问题”的模样,她掩盖了自己知道药有毒的事实。不过谢长青还是听出来了,沉吟了一会儿后,谢长青看着阿容道:“阿容,这样的话不要再跟任何人说,既然药师已经知道了,你也不要再提起,只当这件事你已经忘记了,懂吗?”
“明白,既然公子已经知道了,那我就先告退了。”说来说去,扯多少都是为了这一句——“风紧,咱扯乎了。”
“既然来了,就留下来用午饭,总听人说你饭点都赶不上,总在炼药房里吃一些煨食。火煨易燥,你少吃些,施药之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谢长青心说,既然点破了,那咱们就干脆做破来。说破了就干脆别跑了,咱们正大光明地摆出样子来。
你要绕我陪你绕,但是绕到儿都得回到这事儿上来。谢长青最近老也被宫里那几位催着,姚静微的到来更让谢长青觉得,这事儿也该提到日程上来了。恰巧了,这姑娘又自己蒙头蒙脑地撞了来,那就正好,咱打开天窗说说亮话儿吧!
铺陈了那么就,阿容为的不就是溜得远远的么,结果呐,没溜成反而被公子给逮了个正着。阿容眼珠子四处里转了转,特想找个空当就赶紧跑人:“那啥,公子……”
“眼珠子别四处溜,走吧!”说罢,谢长青走近了阿容,似乎是知道这姑娘生出了想跑的念头来似的,衣袖如云般一动,那衣袖之中如玉一般光洁的手就拉住了阿容,并把她带着往饭厅里走去。
就是这个举动让阿容愣住了,回过神来就抽回了手站在原地,恍然间记起,曾经有个人就是这样拉着她的手,说要走到此生最后一刻的,却在转瞬之间就撒开了。
想到从前,又看着眼前,阿容眼里莫明起了泪花,站在那就有一阵风吹来,虽是春已深夏初至,穿堂的风却仍然是凉的。衣裳飘舞与丝扬起之间,阿容再也忍不住悲从中来。
她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从前的事,但谢长青这个人一站到她肯前时,她就忍不住想起从前来。准确的说,到如今身份已经不是什么距离了,只是她忘不了从前。有些人,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其实还记在骨子里,没有忘掉一分。
泪流下来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食指轻轻一抹就擦去了她眼角的泪:“不要哭,阿容,这世上的事就是你一旦哭了,就只能视线模糊任人宰割了。我不知道你从前生了什么事,但是谁都有从前,但把困在从前的坟墓里不如把从前葬送在坟墓里。人活着总要笑着往前看,哭是哭不出安平的日子来的。”
这时候的阿容早已经乱了,伸手就揪着谢长青的衣襟说:“你懂什么,你告诉我你懂什么,沧海桑田、浮云壁垒、人世古今,可有一样是你懂的。你的从前不就是背叛吗,被全心信任的人背叛,可你已经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了。我呢,却真是人世古今了,天地之广且不说何处安心,连这微薄身躯且不知安不安,今朝过了还不知道明朝在哪儿。”
“其实你就是个无病呻吟的人,当然,我多半时候也和你一样,但是谢长青,我记得一句诗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其实我们都见过沧海和巫山了,一路看来疲惫不堪,两个满身疲惫的人怎么能活出一个圆来。”说完放开了揪着谢长青衣襟的手,阿容转身就要离去。
但是谢长青却捞了她一把,又把她重新安回了自己面前,定定地看着她说道:“天地之广我也不知何处去安心,这身家安与不安我自保得,也愿保你,只问你愿意不愿意罢了。至于你说的活出一个圆来,阿容,就像你说的,沧海、巫山之后一步都走不动了,你难道还要千山万水去找那个能跟你一块儿活出一个圆来的人吗?”
话说到这儿时,谢长青顿了顿声,然后长叹一声说道:“又或者说,你是个连从前都走不出来的人!”
这是一剂重药,谢长青明知道不该这么说,但是他总是对阿容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所以不自觉地想点醒她。只是他不清楚,这姑娘是不是愿意醒过来而已,就像他从前也不愿意醒过来一样。
“对,我就是一个连从前都走不出来的人,所以我比不上你这么凡脱俗,能说放就放,说忘就忘。收拾起背叛者来毫不手软,你的从前还真收放自如呢。”被戳中了的阿容就跟炸了毛似的,也专挑人软处刺。
但谢长青岂是这一刺就跟阿容一样炸了的,这时谢长青又温软了下来,伸手扶了扶阿容的脑袋,让她和自己对视,然后说道:“你不放不忘,就能回去吗?”
……
久久无语,谢长青的这句话,在阿容脑子里回荡了好久仍旧余音袅袅,绕耳不绝。不放不忘,也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其实一直在她的心里,都存着总有一天又可以莫明回去的念头,只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而已。今天忽然被谢长青这么一说,真叫一个荡气回肠,幡然省悟。
周毅山,我回不去了……
“谢长青,你是个混蛋。”阿容泪流着骂出一句来。
听得她骂他,谢长青反而闷声笑了:“嗯,我不是好人。”
“我要吃鸡腿……”哭完后没力气,阿容决定吃完再说。
这一句话,就让谢长青的闷声笑变成了一串爽朗如春风一般的笑声,浅浅地在春末仿如最灿烂的那一枝,瞬间开了,便告诉旁人春尚在犹是好:“好,吃鸡腿,炸的、酱的、焖的、炖的,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我想吃人,也给吃吗?”抹了泪,阿容侧着脸问了一句。
谢长青倒也反应快,伸出胳膊来看着阿容,然后眼神灿灿然地说:“刚才我惹你哭了,看来你记上仇了,这就想生吃了我。好吧,你咬吧。”
“噗……”
看着谢长青这副模样,她没法不笑,却是又悲又喜,眼角是泪嘴角是笑,这下也闹不清自个儿心里到底还难不难受了。谢长青这人,原来还有这么巧言善辩的一面,真是崩坏极了。
神仙不在云上了,小孤女也不再尘埃里打滚了,其实不正好么,只是阿容还无法正视而已。
眼前谢长青的手还伸着,阿容瞄了他一眼说:“那我真咬了,你不会记仇吧!”
“试试看?”谢长青记得炼药时阿容老喜欢说这么句话,于是当即就说了出来。
“神仙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吧,说不定还是味好药材,咬一块下来炼药好了。”说罢,抓起谢长青的手臂,上嘴就要咬。她满以为谢长青会抽手,却没想到谢长青只看着她,眉不动眼不动,连笑容都没变。
她叹了一口气,又放开了谢长青的手臂,说:“别这么看着我笑。”
“嗯,听你的。”谢长青这话多么暧昧,就像是说以后都听你的一样。
阿容听着直侧目,然后率先进了饭厅里,也不再理会谢长青脸上敛了笑,却还是如春风一样的表情。桌上竟然还真摆了不少鸡腿,各式各样的做法摆了满桌,又配了几样鲜蔬和小菜,看得阿容直叹气。
吃过了饭,谢长青也没再说什么,只安排了人送她回无涯山,不过送阿容时,那满面的融融春意,真真是让旁人看了都觉得春天怎么又回来了。
“阿容姑娘,看来什么时候我该叫您一声夫人了!”徐少南在外头驾着马车这么说道,心想,要是旁人来哪会是他送,这才多远。
在车里的阿容听了直想捶马车,然后挑了门帘子冲徐少南说:“别吓唬我。”
“哈哈哈……阿容姑娘,原来这就是吓唬啊。我从前就知道你见了爷就躲,没想到爷还有这作用。”
画圈圈啊画圈圈,这都能人尽皆知,阿容莫明悲催了,正在她悲催着的时候,车帘外看到了黄药师,阿容连忙喊了声:“停车。”
然后蹦下车,特不满意地迎着黄药师前去,远远地就喊了声:“师父。”
“这怎么了,满脸被欺负了的模样,谁欺负你了,还有眼没眼了,咱徒弟都敢欺负。”黄药师见她那悲催的小苦脸,觉得特顺眼,至于是谁欺负,不碍,按十倍欺负回来就行了。
“师父,你卖徒求荣。”阿容愤愤地指责道。
“我怎么卖徒求荣了?”黄药师愕然,就这么一个徒弟,自家都欺负不够了,还能卖给谁欺负去。
“谢长青!”瞧阿容是多么的咬牙切齿。
卖给谢长青,原来是指这个,黄药师想了想,决定好好忽悠忽悠自家徒弟,卖谁不是卖,好歹卖给谢长青还没出连云山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