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边进来的药女身上,都积着些雪花,肩上裙角都有些湿了,一个个面带着笑,身上却透着寒意。阿容不禁哆嗦了一下,又迅端坐了露出惯常有的痴傻笑脸来,一边的黄药师看了又不由得摇头。
这时药女们错落响起问安的声音,在药侍的指引下一一问候了黄药师和钟药师,让阿容没曾料到的是,那药侍竟然还领着药女们向她这边来,似是要给她问礼似的。这认知让她更加坐不住了,脚微微一用力,人就站了起来。
那名药侍这时指着阿容说:“这是你们的大师姐,也见个礼吧。”
幸是见礼,不是问安,要不然阿容觉得自己一时一刻也待不住,药女们行了礼,她自然得还个礼,还完礼后黄药师咳嗽了一声,说:“你们小姑娘家好说话一些,既然今儿你们师姐在,就让师姐领你们坐坐。”
“黄药师大人至好给人放水,瞧瞧又上我这做好人来了,本是该好好垂训一番的,但黄药师大人要做这好人,我也没话说。就让阿容领着你们坐坐,你们这大师姐对施药制药一事最执着,在旁的事儿上自然不灵泛,你们可别欺她。”钟药师说话间就和黄药师一起出了堂里,进内厢房去了,连带着那药侍也一并侍候去了,只剩下阿容和一干药女们在那站着各自愣。
一见眼前的场面,阿容看了看药师们的背影,又看了眼齐齐看向她的药女们,不由得默默泪流满面,右手掐了左手一把,直觉得疼到没感觉了才撒手,心说:“我就知道这黄药师不安好心,竟然让我干这得罪人的事,这可不是把我扔她们眼里当针嘛,她们以后可少不得要记恨我。”
其实,阿容不知道,黄药师和钟药师并没有走远,在连云山还有个没写进规矩里的规矩,那就是“垂训见品行”,药师们会每年从来垂训的药女、药童里留下一二人做弟子,要是没有合意的,不留也不碍。
而阿容之所以没有经历过这件事,全是因为她已经是黄药师的弟子了,自然免了这个环节。
“也别看着了,都坐吧,我也是什么都不懂的。你们要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我一二,我要是能答就一一答了你们。要我说别的我也不会说,就看你们有什么疑问吧。”阿容以为所谓的垂训,就是像年底老师考核学生一样,好就表扬,不好就指正,然后顺带的调养调养脾性。
她可不知道,她这话一说完,后头的耳房里俩药师各瞪了一大大的白眼,钟药师说:“你这徒弟真是傻得可以。”
“哪里是傻得可以,分明是傻到有余有剩了。”黄药师也不由得扶头额头,直怀疑自己的一世英名,将来会全毁在阿容这小小姑娘手里。
在药师们说话的时候,前头有名药女特小声地问了一句:“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当然了,只要是我能回答,必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阿容心说,你们难道还能问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有多少株草,人有多少根头之类的问题,当然得问种药和炮制药材上的问题了。
也好在药女们初到,师房里教的东西毕竟少了些,很多药女至今还存着疑惑,正好这不是有位“大师姐”么,自然应该很厉害的。药女们一存着为难为难这位看起来痴痴傻傻的“大师姐”的心思,二是确实也有些问题需要答疑解惑。
于是一名药女站起来问道:“请问大师姐,罗生叶应该怎么种植炮制,如果出现了黄斑该怎么办,有黄斑的罗生叶药效会不会变化,还能不能入药?”
一问到药了,阿容就信心十足,于是也忘了小申的事情,这当然也有她刻意忽略的因素在:“罗生叶育苗后约寸余时入土,要选雨后的阴天,这时罗生叶最好成活。罗生叶好养,只是注意别浇烂了根,如果有黄斑病出现,就用二两图木律煮水,开锅后再滚一盏茶的时间,晾凉之后往罗生叶上喷洒就可以了。至于你说的罗生叶生黄斑会不会变化药效,答案是肯定的,枯黄的菜叶尚不能入菜,枯黄的药材又怎么可以入药。”
说到这儿,阿容顿了顿,心说自己好像还有什么没说的,啊……对了,是炮制,瞧她真是越来越不记事了:“药材和菜更要细心些,药材是给病弱之人服用的,所以一定要用心。至于罗生叶怎么炮制,罗生叶传统可以烘干,但烘干的罗生叶容易呈粉末状,这样对药材本身的口感有碍。所以罗生叶可以放在通风处阴干,不但可以保持色泽与药性,而且容易保持整株的完整。”
这长篇大论说下来,知的药女直接愣掉了,因为人来没想过,罗生叶还有这么多注意事项,罗生叶是最好种植的药材。就算生黄斑,一进了烘房成了粉末,谁还能看得出来,至于药效差什么的,也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放在心上。
不过阿容这一手,还真把在场的药女给震撼着了,连带着在耳房里听着的俩药师也愣愣地互相看了一眼,药材晒干或进烘药房,那是最长见的,通风处阴干在卫朝压根没见人使过。
“你徒弟哪捡来的,小小一片治牙疼的罗生叶,竟然也能说出这么多门道来。”钟药师感慨了,从前不信别人说的,现在才知道,绝对不是这姑娘运气好,而是黄药师运气好!
摸了摸没胡须的下巴,黄药师颇有几分得意,全忘了刚才还怕自己的英名毁于一旦:“那是自然,你要是想听,她还能说出一大堆来。别说治牙疼的罗生叶,就是败火的青衣草她都能扯上个把时辰。”
这话让钟药师瞪了黄药师一眼:“你少得意,将来我必找个更出挑的弟子来,省得天天看你这嘴脸。”
这时堂里又有药女问道:“乌心木该怎么养护,取枝时应该怎么看,乌心木怎么炮制?”
“乌心木属阴,喜湿寒,厌干热。最好种在背阳的山坡,一天只需要两个时辰左右的太阳既可。取枝时从上而下,取三年龄以上的枝,可以每长出一根枝来就做个标记,待三年以后来割取,这办法虽然听着愚笨了些,却是最好用的。毕竟人总是有疏漏,而标记总不会错的。至于乌心木的炮制……”
关于药材的问题,基本上难不倒阿容,反而她还挺喜欢这一问一答的形式,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从前,爷爷说一个药材名,她就把所有相关的说出来。
不管药女们问的什么,阿容基本上都答出来了,而且答案极漂亮,连带着耳房里俩药师都觉得受益匪浅。毕竟阿容是结合了现代的医药知识,真让她来答卫朝的标准答案,她也是得抓瞎的。
“我认为你这徒弟要是去师房,肯定是这些小药女们的福音。”钟药师感慨了一声,这回答得即细且准,而且还有一些属于她自己的领悟。做为一个药师,自然对药材有着十分的了解,阿容的回答是否可行,一听就能听出个大概来。
“那可不成,我这徒弟,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药师,哪能为这些小事牵绊住了。”黄药师愈地得瑟了起来,那得瑟劲儿,就跟偶尔得逞了的阿容是一副模样。人都说徒肖师,但在黄药师这儿却直接成了师肖徒了!
“走吧,出去,我现在听你说话就烦心。这些药女里,怎么就没有一个资质还成的,连你那徒弟的一半都比不上。”有阿容在那当样板,钟药师当然是看谁都不合眼了。
这时外头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原本的问答早成了讨论,阿容很巧妙地让自己置身在讨论之外,不时地说一两句,然后又默默地蹲角落里,老老实实地装着傻扮着憨。
她正扮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身后一声音响起来:“你倒是会躲懒,让你垂训,你却尽说些有的没有的,倒成了上课了。”
“啊,今儿不就是答疑解惑的嘛,还能干什么?”阿容又挠上头了,心说自己莫不是又出了乌龙。
这时药女们见药师来了自然停下说话来,齐齐看向药师们行礼,这时黄药师特多事儿的看了眼小申说:“咦,这不是你同来的那小姑娘吗,叫什么来着……”
“回药师大人,小女申尔。”小申站前了一步,低头躬身,自然是有些喜上眉梢的。
而阿容却只想抽黄药师一大大的巴掌,本来在这刻意忽略小申,没想到就这么被他提溜了出来。
“申尔,这名字倒是文气得很,看来也是个书香门里出来的。既是这样,等你出了师房就到我这儿来吧。”钟药师也是书香门第出来了,所以对于小申这样的姑娘倍加亲切一些。
低着头的阿容叹了口气,其实是很想阻止的,但是各自的缘法,她也不好在这时候跳出来说,小申曾经给姐妹下过毒,她品行不好。
还好小申想从师房里出来,大约还需要个一年二年的,容她再想想怎么处置,总会有法子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