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长青进蒸药房前的药室时,是夹着今冬的第一场雪走过来的,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遍地雪花,处处一片银妆。
进药室的时候,谢长青扫了室内一眼,见阿容裹着厚厚的绒毛袍子在那趴着,手上就迅地把门搭子撩上了。先去看了眼蒸药房里的姚承邺,还在那儿运功配合药房里的药气把毒逼出体外,于是谢长青就坐到了阿容旁边的空位上。
起初的时候,谢长青还是一心一意地看着蒸药房那头,但后来就不自觉地看了阿容几眼。
只见她这时睡得正香甜,睡容却不怎么安详,嘴里老像是在哼哼着些什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谢长青自谓见过不少美人,便是那倾国倾城的名花也是常过目的,但这姑娘却以和旁人完全不一样的方式蹦到他眼前来了。
就像此时药室外的那场雪,就在那里,就是那样,好像一点儿也不起眼,但总让人无法忽视。
这时她的脸上跳跃着炉里的火光,暖暖的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辉,乌溜的丝与仅露出的那半边脸上全是流转的光泽,不可谓不动人。
“看来你在连云山也未必过得好,最近经历的这些事,大概让你明白了什么叫背叛吧!阿容姑娘,被人背叛的滋味确实不太好是不是,所以以后不要再轻易相信任何人。这世上靠山山倒,靠水水干,一个人最该相信的是自己。”谢长青不像是在为阿容的经历而慨叹,倒更像是想起了往事,嘴角也露着一丝苦笑。
“或许,连自己也不可信,有时候眼睛会看错,耳朵会听错,心会被蒙蔽。这偌大的世间,细一琢磨挺冷的,穿暖和一点吧!”谢长青长叹一声,伸手把拿来的毯子盖在了阿容身上,心里莫名地有些悲凉。
人越长大,朋友就越少,友谊这东西,只会越来越不纯粹。出身在这样的人家,能有多少情谊是干净的呢!
这时候倒有些怜惜起来,他当年且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而眼前这只是个小姑娘,再识尽人间苦痛滋味,也未必能承受。
谢长青其实是个心软的人,但心软的人一旦硬起心肠时,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而今夜这风雪夜里,炉边趴着的阿容勾起了他心底那些久不曾碰触的角落,流水经年竟还是酸酸软软的。
正在谢长青慨叹着的时候,阿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了谢长青的脸,于是半含半吐地喊了一声:“谢长青……”
这一声让谢长青愣了愣神,这一声咕哝不清的叫唤,多像是方才不经意看到的一小截藤蔓,正打着新嫩的芽儿显得那么生机盎然。
冬雪方下,春竟也随之而来了!
“嗯,睡吧!”看这姑娘的样子就知道还在睡梦之中,也不知怎的睁开眼来了,又伸手替她拉了拉毯子,把她露在寒冷空气中的颈子包进了暖暖厚厚的绒毯里。
看着这姑娘,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总捧着一张热脸,完全不知道自己时候就会贴上张冷面门。谢长青忽然一下子被触动得柔软了,看着阿容低声说了句:“阿容姑娘,在连云山好好待下去吧,至少那儿是我的地方,有些事还是有保证的!”
阿容可不知道谢长青想了这么多,更想不到自个儿眼里那装神扮仙的人其实跟她一样,背负着很多过往,行走在这世上,或痛苦或挣扎或求着新生。
第二天再醒来的时候,姚承邺已经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了,她一睁开眼时还愣了愣,接着就拽过姚承邺的手腕,脉相竟真的平稳了下来,中毒的迹象也消退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才出来你就醒了,正想叫你,没想到你自个儿就醒了。怎么样,盛大药女,我这小命可保住了?”姚承邺这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中毒的青灰色泽,而是温朗的面容,只是这人要是不笑得那么可恶,一定会更好看一些。
“那个脉相是稳了,可是用伏龙草过多会留下一个小小的后症!”伏龙草能做什么呢,催情……不过这时代的医书上记载得语蔫不详,当然也是因为没有什么人会需要用大量的伏龙草独草来治病,所以这样的情况还真是不多见。
她这话让正在翻《齐云药书》的郭药师以及姚承邺、谢长青都齐齐看向她,郭药师清了清嗓子问道:“会有什么后症,伏龙草虽然药性极冲,但只要用时不出差池,过后不会有什么后症啊,似乎在所有的药书上都没有记载过。”
这时谢长青也仔细地想了想,凭着他自小读的药书,竟然也没有任何关于伏龙草后症的记载:“阿容姑娘,是那本药书上写过?”
一时间阿容没有注意到谢长青叫她的称呼变了,她现在正纠结着该怎么说呢,三大男人目光有神地看着她,真不知道她说了答案来会是个什么样尴尬的场面。于是阿从很苦恼地挠着头,掩饰着自己微红的脸,然后特小声地说:“在《十庆书》里有伏龙草炼制游风丹的记载,游风丹的主药就是伏龙草,所以十二个时辰内,你必需……咳……”
什么是游风丹呢,就是性质比较温和的催x药,这话一说在场的谁能不明白。只是《十庆书》太偏了,得上追到上一个政权的时代,那是个妙手辈出的时代,像《齐云药书》和《十庆书》都只是那个时代里最不起眼的东西。
而阿容在丁三七一没事时,几乎把这时代的药书看了个遍,一是为了对比,二是为了尽快贯通,医药都是需要慎之又慎的事,关键是万一那天蹦个现代药名出来,那场面她怕不好解释。
当她说完以后,郭药师愣了愣,然后暧昧的一笑,抱着《齐云药书》就走远了。谢长青脸色也极精彩,看着姚承邺良久,然后笑着说:“你现在也是时候回家了,他们没把你整死,就该你回去吓死他们了!”
“这话我爱听,成,那我先回家,回头上连云山找你去。阿容姑娘,大恩不言谢,回头我得想想辙怎么谢你。”
阿容太忽略这些人强悍的神经了,满以为卫朝的人含蓄,没想到她说完自己在那儿尴尬,其他人都特坦荡,至多也只是笑得暧昧了一点而已。
“恰逢其会,姚东家不用放在心上。”被人欠情未必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姚东家身不明之前,能和谢长青称兄道弟的也不是什么寻常人,阿容现在最想躺开的就是这类人,所以还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来得好!
姚承邺也不多纠缠在这事上,而是又说了几句话,就收拾东西开始准备回京城了。好在这里离京城极近,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能到。
在姚承邺走的第二天,阿容也该离开了,眼看着就快要过春节了,她得在这之前赶回去,虽然路不远,但还是要提前回的。谢长青正好也要回连云山,于是就顺路了,启程的时候徐少南也在,像是刚从外头办完差过来似的。
在这时阿容才记起了小申,于是就和郭药师低声说了几句,郭药师说:“盛药女,这事我会看着办的,你宽心吧!”
离开九子山的时候,阿容忍不住长叹了一声,在这里才多久,她却觉得恍如隔世一般。小鱼似乎也有些舍不得离开九子山,这时候活泼的小鱼也沉默了些。
谢长青当然不和她们一个马车,于是两姑娘相对无语了好一会儿,最后两人才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话来,好在都不是那闷葫芦,说着说着就笑上了。
人生总有那么多沉重的事,所以能笑得出来的时候就不要冷着脸,就如同阴暗害怕阳光一样,笑容也会让遇上的那些事轻一些再轻一些。
前面马车上的谢长青听着两个小姑娘笑,不由得也笑了笑,而徐少南在旁边一看就说:“爷,您这两天好像心情挺不错?”
“怎么,有问题?”谢长青也不敛了笑,就这么笑看着徐少南,可把徐少南那一身汗毛笑得直哆嗦。
徐少南摇了摇头,当然没问题,关键是为什么心情不错!
晚饭前回了连云山,领着小鱼先去师房报个到,因为外山来的药女在没有出师房前是不能独立分田房的,所以小鱼可以暂时选择相熟的药女或药山跟着一块居住。
因而最后,阿容又领着小鱼去了丁三七一,路上还遇着了张菊花,张菊花告诉她,地里的菜得赶紧吃了,再不吃就得老了!
说完了菜的事,张菊花又说了另一件事:“盛药女,二月二就是每年的药女比试,每个药女都要参加,您可得开始准备了。”
药女比试,连云山花样儿真多,但是阿容不大放在心上,毕竟这出风头的事她可不爱干,到时候只要不上不下就成了,跑前头去给人当靶子可划不来!
穿越女的如果有本规范守则,那么第一条就应该是——风头都是别人的,吊车尾的事也是别人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