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了?他们怎么会走了?他还没有见到他们,他们怎么会就这么走了?
天很冷,在这么个大冷天里坐在雪地上就更冷,但比这些更冷十倍的,是他的心。
往事一幕一幕出现在眼前,小时候家里的贫寒,与小伙伴们的调皮,爹娘的责罚,兄弟姐妹们的嬉笑……
然后,都长大了。有一天,一个他称作嫂子的女子来到了他家,不过短短几年,就彻底将他们家改变得翻天覆地。饭桌上出现了鸡鸭鱼肉,身上穿着了绫罗绸缎,出入有了马车,荷包里有了闲钱……
悔恨,无穷无尽的悔恨充盈了哑巴了心
他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他为什么不学好,不听嫂子的话?他为什么会这么糊涂,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败光家财不说,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如果老天开恩,能让他再见家乡亲人一面,再让他重新来过一次,他一定一定不会再走上今天的路,他一定一定要做个好人,老老实实在家里种地养马,他一定一定不会总是贪得无厌的想要更多更多。可是,这世上有如果吗?
他们走了,也带走了他唯一的希望和信心。
哑巴想,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也不知在那儿枯坐了多久,突然,就听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婆婆,到了”
这是谁?哑巴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猛地抬起头,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扶着一个头花白的瘦小老妪下了车。
老妇人拉着媳妇的手,“这可真是谢谢你了”
年轻的妇人摇头,“婆婆您说什么呢不过咱可说好了,只能呆一小会儿,一会儿就得走。否则……”
老妇人连连点头,“我晓得的,你能让我来再看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年轻的妇人陪着老妇人进去了,哑巴坐在不远处的墙根那儿,想过去,却是全身手脚冰凉,动也动不了。想出声,喉头里就象是被千斤重担死死堵住了,一声也不出来
他又急又慌,却除了泪如雨下,却是毫无办法。
原来章清亭他们刚离开不久,赵王氏突然想起,她在房间角落里还拉下了一小袋面粉没用完,得回去做了饼再走。
所有的人都看出赵王氏是在找借口,别说东西不在,纵是在的话,也多半伙计收走了,哪里轮得到她去找回来?
可赵王氏又哭了,“我就老觉得咱们一走,成栋就过来了。你们让我去看一眼,就一眼让我再买几张饼送人,只耽误那么一会儿工夫,行么?”
章清亭瞧着真是不忍,“算了,我再陪婆婆回去一趟吧,就说忘了打酒了,怕路上冷,回去再买一些。”
赵成材叹了口气,“那就一起回去吧”
章清亭却不同意,“这么多人一起回去,人家就更疑心了。倒不如你们在这儿等着,就我们回去,人家看是妇道人家,也好说话一些。若不放心,只让阎大哥陪我们走一趟吧,人少,马车跑起来也轻快些。”
于是章清亭就陪着婆婆又折返了回来,跟那掌柜的一说,着实的买了他几坛好酒,又给赵王氏买了些大饼肉包。掌柜的虽然觉得她们这行止很有些古怪,但也随她们去了。只是怕她们又把东西拿了送人,让小伙计跟着一直捧到车上去。
等着她们再从这里出来,就见旁边有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矿工忽地从地上扑了过来。
赵王氏吓了一跳,本能的闪了一下,那人正好就扒住了章清亭的脚,十指紧紧的抓着她的裙角,抬起头看着章清亭呜呜哇哇的叫着,却是什么也听不出来。
旁边那小伙计毫不客气的踹了他一脚,粗暴的吼着,“快滚开”
可这哑巴给踹得嘴角都出了血,都仍是死死的盯着章清亭,又看着赵王氏,叫得更加急切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赵王氏也有些生气了,护着媳妇,赶紧帮忙把她往回拉。
章清亭一惊之余却是叹了口气,“算了,他可能是肚子饿了,想要吃些东西。婆婆,麻烦你给我拿两个包子。”
赵王氏递了给她,章清亭好心的蹲了下来,“你拿着吃吧”
这哑巴急得眼泪都下来了,根本不去接包子,仍是一个劲儿的啊呜叫着,就是不松手。
阎希南也过来了,“这人别是疯了吧?张夫人,我帮你把他拉开。”
不要啊哑巴拼命的摇着头,却敌不过阎希南力大,到底给他拉了开来。他一急之下,倒是生出个主意,因说不出话来,就伸指在雪地上划出个字来。
赵王氏不识字,可章清亭一见那个“嫂”字顿时就变了脸色,给阎希南使了个眼色,用脚尖在地上划了个“材”字出来,哑巴似是看到一丝希望,立即划了个“哥”字,又在旁边划了个“栋”字出来,然后望着章清亭,是号啕大哭
旁边小伙计已经将吃的给他们放在车上了,此时见了起疑,“这是干嘛呢?”
阎希南已经迅踢掉了他们在地上划的字,章清亭勉强按捺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深深的吸了口气,止住袖子里微微颤的拳头,勉强一笑,“没事”
“可你这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