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玑殿上,云嵩撩袍跪倒在她面前,一声“母亲”跨越十七年终于落在她耳边。她心下百转千回,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亦有无尽酸楚不可与人言。
对面椅子上,宁氏却因这声“母亲”痛苦掩面,悲戚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柳氏留意到跪在她面前的人身体一颤,整个人有些僵硬,似乎很想回头去安慰,硬生生忍住了。
她料想此刻的宁氏定然满心无助与恐慌,生怕养了十七年的儿子就此离开。
她看出了云嵩的挣扎与心疼,不忍让她失望,亦不忍宁氏心伤。
柳氏轻而缓地挥了挥手,示意云嵩回去宁氏身边。
这一举动惊到了殿内所有人。
容谙静默看着,唇边掠起的细微弧度,欣慰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怅然。
他往上座望去,自出生起未曾享过一刻母爱的小皇帝,诧异过后,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浮现几许歆羡与动容。
而云嵩,他两眼怔怔望着柳氏,眸中含泪,满怀愧疚磕了两个头。
出宫时,云嵩扶宁氏坐上侯府马车,折身回来同她毕恭毕敬虔诚拱手:“母亲,你等儿子改日正式去容府拜见。”
她含泪点头,应下了。
是以,容谙问她,心结可解否,她扪心自问,她不知。
容谙瞧她讷然语塞,笑笑不再说话。途经水云间,他叫停马车,亲自去给赵徽鸾带了脆皮鸡并几样点心。
翌日,安南侯云嵩携夫人沈知韫并养母宁氏亲上容府,容谙接回赵徽鸾,两家人坐一块吃了顿饭。
柳氏抱着云嵩痛哭,将十七年的思念尽数宣泄。
容谙安静立于一旁,边上椅子里坐着小腹高高隆起的赵徽鸾。他忽觉掌心一暖,低头对上一双璀璨如星子的眼眸,笑吟吟的。
此情此景下原是不该笑的,容谙没忍住,弯起了唇角。
安南侯圣驾前认母一事传开,朝野皆知安南侯与容辅乃是一母同胞亲兄弟。恭贺声靡靡不绝于耳,贺礼亦源源不断送入两府。
礼部携宫中恩旨前来,加封柳氏一品诰命。
燕都童谣唱得欢:“生子好,生子好,一个辅镇庙堂,一个云侯护安邦。生子妙,生子妙,一品诰命加身上,两府并蒂尊荣养。欢亦欢,乐亦乐,公主才女请安忙。”
两府风光一时无二。
童谣传进宫里,小皇帝听过就丢在一旁。
黄英从干儿子口中得知小皇帝如此态度,不耐地皱眉,旋即想起段思齐曾在夺情一事上的态度,他又舒展眉峰。
“不急不急,再等等。”
上元节过后,云嵩照例去西郊,朝堂上反对他练兵的声音越来越多。容谙都压下了。直到正月底,瑶光殿外跪满了朝臣,请求小皇帝收回安南侯的练兵、统兵之权。
容谙正与礼部同翰林学士商议即将到来的春闱事宜,掌印萧青阑亲自来文渊阁请他过去。
他当众指出大胤边患之严峻,力陈主帅练兵统兵之必要,他句句在理挑不出一丝错处,然而这些并不是这些人所在意的。
“下官敢问容辅,我大胤良将众多,你为何只给安南侯开此特例?”
容谙眉尖一挑,又听另一人陈词激昂,言语更直白。
“安南侯于江南所练破沧军乃我大胤最精锐的一支兵马,如今他又要再练一支精锐骑兵,下官也问容辅,陛下尚未亲政,而你兄弟二人一个权柄在握,一个兵马在手,意欲何为?”
“放肆!”小皇帝厉喝,“先生为大胤鞠躬尽瘁,岂由得尔等这般污蔑?”
“臣等知陛下信任辅,臣等亦不想言此诛心之论。实是辅与云侯所为让臣等细思极恐。”
“诸位的意思,本官知晓了。”容谙直起身子,睥睨众人,“你们疑本官别有私心,疑安南侯所练为私兵,疑我兄弟二人有谋逆之心,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