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公主,兰枻转身回殿。
关着的殿门依旧关着,只是门口多了两位面生的嬷嬷。兰枻低眼一扫,看见她们腰间挂的宫牌,知道是皇后的人。
她心下一紧,快步到跟前,以为会被两嬷嬷阻拦。
两嬷嬷却只斜眼瞟她,一左一右开了殿门,反而请她进去。
兰枻这口气并未松懈,她明白最要紧的人不是嬷嬷,是里头那位主子。
国师喜净,临时住所也一尘不染。殿内断断续续飘了些发甜的药味,并不难闻,因为靠门的两扇窗开着,木桌上还摆了应季花束。
随风轻动的珠帘、肆意生长的植物枝丫、颜色不单调的茶具,若再加上屋顶叽叽喳喳的鸟叫,即使知道是个病人的屋子也难免。流连驻足。
“本宫不能进去,这只狐狸倒是来去自如?”
不怒自威的女声仿佛一柄长□□。穿游离在空气中的闲适自然,将这幅美丽画卷生生拉回现实,言语中的居高临下似要逼得每个人‘磕头听旨’。
转进内殿,摆设只多不少。
纯金打造的孔雀羽毛片片栩栩如生,一双眼以红宝石点缀,光还未照上去便耀眼夺目,更别提今日阳光正好,给这只半人高的孔雀揉了一层金色光晕,华美无比。
然而哪里比得过旁边站着的女人呢——
皇后一身黑底金线的鹤袍,刺绣厚重,布料并不柔软。上面刺的仙鹤透出一股极富极贵的人间意,不是那种仙人骑的鹤,是万鸟朝凤的鹤。
她表情寡淡得很,眼中却无声无息酝酿着风暴,彰显她已不耐到极点,若再不能如愿就得见血了。
黑衣女侍与她对峙。
明明站在这里就能隔着珠帘看见里面床榻一角,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偏偏黑衣女侍忠诚又恭敬地挡住皇后去路,说国师不便见客。
皇后的眼一直盯着床榻,有时看见被褥动了,垂在身侧的宽袖子也是一动,不知掩着的手是握拳还是松懈。
沙棠没见过这位娘娘的手段,兰枻却是偶然见过两回,每回都印象深刻。
她吞咽两下,硬着头皮上前行礼,然后道:“娘娘哪儿能跟一只不通人性的四脚兽比。”
这话被走得很慢的红狐听见,竖起的耳朵一动,阴恻恻转回来一张狐狸脸,金色兽瞳映着兰枻身影,妖异非常。
兰枻莫名感觉后背被一股凉气缠绕,应当是离窗户太近从缝里吹进来的风……?
皇后认识兰枻,静默一会,红唇微动:“她伤得怎样?”
兰枻恭敬答:“大人是战场上留下的伤,她……”
皇后嗤笑一声。
“……”
兰枻腰低了点,不敢再说。
深色眼珠终于从珠帘挪开,极其渗人地落到兰枻脸上。皇后往前一步,拖曳到地上的黑袍与地板摩擦出声响,像极了某类冷血动物腹部压住草叶前行的动静。
艳丽漂亮的深紫色指甲轻捻起兰枻
的下巴,使年轻的黑衣女侍不得不直面皇后尊容。
传言皇后是族内最美丽的女子,擅驻颜之术。的确,她皮相保养极好,眉头眼周不见一丝细纹。她又偏好颜色略重的妆容,乍一眼倒还真看不出年纪。
这张极其贵重、极其好看的脸缓缓逼近,兰枻心中无半点欣赏之意,额上渐渐冒出点点冷汗。
“本宫今日不杀这狐狸,是想让她心情好些,不是杀不成。”皇后唇瓣开合的幅度极小,一字一句却要砸进在场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她若再被这只狐狸牵连,本宫拔了它的毛,剁成小块,当着国师的面煮了它。”
皇后轻轻笑了:“自然,煮熟了本宫不舍得让她吃下。”
下巴上的手松了,袖子甩出响,女人的声音渐行渐远:“但一定会让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喝汤。”
宫门关上。
兰枻大大呼吸几口气,在同伴的搀扶下靠在一旁的柱子边,抹了把脸。
“……我还是第一次见皇后娘娘呢,真的跟传闻一样……”黑衣女侍不由自主地垮下肩膀,“这压迫,不愧是‘皇后家族’出来的人。”
“谁说不是呢,狠起来连半妖都敢煮……”
像她们这种碰都不想碰、有多远避多远的凡人,果然是弱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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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跪了几位黑衣女侍,为首正是沙棠。
皇后的话清清楚楚传进来,那只大摇大摆进来的狐狸一跳上床榻便显得可怜兮兮——它发出弱唧唧的‘呜’‘哇’声,脑袋不断蹭着那人袖口,九条尾巴齐齐上阵,裹住那人伸过来的手缠着不放。
金色兽瞳仿佛也湿漉漉的,不至于多叫人怜悯,只是任谁都看得出它在示弱、在讨好,哪有先前一口咬断女侍手指的狠戾?乖得像换了只狐狸。
国师外衫敞开,能看见里头绑得厚厚的白布。桌面堆积的药物也以治外伤为主,所以清凉微甜,闻不出苦味。
国师揉着红狐送上门的脑袋,气息略微弱:“不是告诉你不能随意上床?脏不脏。”
红狐听懂了,它做出认错模样,四肢一弯,直接跪趴着,看起来乖顺极了。
国师对它要求也低,见状便不说了,神色温和地替它
顺毛。
下方的沙棠却道:“请大人处决半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