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彦苦笑道:“唐姑娘在下虽不是什么江湖老手,可也并非三岁孩童。我不知道妳联系的那位官员在哪,但据我对朝廷的了解,胡家这么大的案子从立案审查到派遣官差查处,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
他说着上下打量了这间石室道:“此地既无粮又无水,就算如姑娘所言没人现,那敢问这十多天妳要如何撑过?”
“那你说该什么办,难道等着被老贼抓住吗?”唐清幽突然神色激动,她猛地向前栽倒吐出一口鲜血。
“唐姑娘妳。。。”韩彦蹲下将其扶住,唐清幽瘫软在他的怀中,当触碰到她的手时韩彦惊讶地现,这姑娘的手居然冰冷无比。见对方倒在自己怀中失去了知觉,韩彦回想起那日在贡院客栈顾秀才上吊后昏死的场景,他当机立断一只手托着唐清幽,另只手圜结于丹田处掌心朝上凝结精气,接着单掌轻抵其背将精气缓缓渡入唐清幽体内。
片刻后唐清幽睁开双眼,她感受到背后暖意望着眼前全力施展救的韩彦无奈道:“别白费功夫了,我被内家罡气伤及心脉最多还有半日可活,凭你的功力是救不活我的。”
她见韩彦无动于衷仍自顾自的渡着真气,心下一软竟有些被眼前这执拗的小子感动。她自小流落风尘见过了太多表里不一虚情假意之辈,那些所谓的风流才子、世家豪门光鲜外表下眼神里多是肮脏龌龊,风光之时他们在你面前乔龙画虎,一旦妳跌落谷底或损害其自身利益,他们就会将妳弃如敝履。
韩彦此前与她萍水相逢,二人间最多算是泛泛之交,且很大程度上还是利益交换。老实说唐清幽之所以选择与他合作,一来是看中其东厂探子身份,二来嘛则是觉得这人智谋手段平庸,易于掌控和处理。然而正是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生死存亡之际居然不愿抛下自己换取生路,一根筋的想要救她性命。
“千算万算没料到最后居然是因我自己成不了事。”唐清幽略微自嘲,她看了眼韩彦喃喃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对这里如此熟悉吗?”
韩彦没有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对方,唐清幽知他在听于是接着道:“我本名原叫唐青儿,是先帝朝江宁织造郎唐顺忠的独女,而这地方本是我出生之所。”
“原来她是十年前因贡绸案被论罪处死的织造郎中之女。”韩彦心中略感惊讶,先前在大厅时他就听胡奎惊怒之下提及唐顺忠这个名字,却不想此人居然是如此身份。这么看唐清幽或者说唐青儿后来流落风尘也就不足为奇了,她本是犯官之女。
“当然那时候这里还叫唐府,也不像如今这般奢华阔绰。现在的胡府是老贼得势后以唐家为基底,巧取豪夺了周边百姓住户后扩建而成的。虽说早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可这是我自小长大又十年来魂牵梦绕之所,哪怕沧海桑田怎能让我忘记归家的路?”唐清幽娓娓道来仿佛陷入儿时的回忆,韩彦听着心下一酸,回想自己的经历对眼前女子顿时感同身受。
“我娘是织造局下专营贡绸的宋家长女,她生得很美与父亲举案齐眉,而我则是两人的掌上明珠。那时候父亲一有闲暇就会带着我和娘亲泛舟湖上,他们一人吟诗一人弹曲我呢最喜欢趁两人不注意偷偷脱下鞋袜在舟边戏水,娘亲这时候总会过来数落我顽皮,爹爹则会笑着把我抱起举过头顶。”唐清幽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滔滔不绝的回忆起自身往事,韩彦边向她体内渡送精气边侧耳倾听。
“有一次我无意中闯入书房的密室被困在里面出不来,父亲找到我后虽然生气却也不忍责骂,只告诫我别对外人说出,今后也不要来这玩耍。”
“那间密室就是这?”韩彦道,唐清幽见他终于又开口说话笑了笑道:“不错,后来我才得知,家中屋址原是一个前元王爷的官邸,这间密室应该也是那个蒙古王爷建来收藏金银财物的。我爹现后将其外改建用作了书屋,刚才我在外面那间屋子之所以激动,是因为我现那里的陈设还保持着十多年前的原貌!”
“原来如此。”韩彦点头道:“难怪我昨晚离开前,妳还教了那么一堆敲砖听音查看密室的法子,是没想到这密室的机关跟妳家当年没有丝毫变化吧?”
“没错。。。”唐清幽冷冷道:“我本以为胡奎多少会做些改动,不想居然没半点没变,哼。。。不知是因为老贼心中有愧,还是说他自信的以为,当年被其所害之人都已下到阴曹地府了。”
此刻韩彦才真正感受到唐清幽对胡奎刻骨铭心的恨意,他叹息一声道:“后来呢?”
“后来。。。”唐清幽神色恍惚道:“后来就是我这辈子不愿想起的恶梦,记得那天是我七岁生辰,父亲请来外公还有舅舅一家同来庆贺。酒宴上一人家人其乐融融,连不擅饮酒的父亲在外公、舅舅的劝说下都喝下不少。直到锦衣卫的人破门而入,一切都如泡影般碎裂。”
唐清幽清楚的记得,当晚在那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注视下,母亲抱着自己跪在院中冰冷的地面。耳旁传来的不再有欢声笑语,而是换作传旨太监尖利的嗓音。年幼的她当时还不明白内官口中“欺君罔上、徇私枉法”的罪名意味着什么。只记得父亲跪在地上颤抖的身躯,还有舅舅、外公他们的不屈争辩。可惜一切都只是徒劳,半月后父亲和外公被论罪处死,舅舅及宋氏全族被流放云南,母亲和她则被充入教坊司后送至了鸣凤阁。
“直到数年前我历尽千辛在邻水县寻得父亲当年一位下属,才终于得知贡绸案的真相。原来那几年南方数省接连灾荒,桑农们为了活命纷纷改种稻田,大荒之年饭都吃不饱了哪还有人养桑?可是朝廷每年要缴纳贡布没变,父亲不愿强征让百姓受苦于又无法向京里大臣们交代一时间焦头烂额。”唐清幽道。
“朝廷中枢的那些高官们,只知安享京城里的荣华富贵,哪看得见下面百姓的疾苦。”韩彦忿忿道,唐清幽苦笑道:“我爹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官微言轻递上去的奏章都是石沉大海,只不断接到内廷催促的诰令。”
“就在这时胡奎找上我爹,说他曾经跑过海商在宁波府有门路能弄来南洋的织布。我爹原本认为此人靠贿赂前任官员才获得织造局官商的地位,对其观感不佳并不信任,每年让胡家供货的份额也是逐年递减。然而这次胡奎提出法子确实能解燃眉之急,父亲不想为难百姓和外公商议后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胡奎买来南洋的织布。为此他不惜动用织造局的库银和宋家大半家底,交给胡奎让他一定买来上等布料。”唐清幽徐徐道。
韩彦叹息道:“令尊真是误信财狼了,而且私自出海商贸,这可违反了太祖皇帝定下的国策啊。”
“不错,这也是我父亲后来身上的罪名之一。”唐清幽似笑非笑又道:“起初胡奎弄来的还真是成色不错的南洋织布,待父亲和外公对其完全信任,他就买通了织造局里的库司和衙属,将入库的布料偷偷换成了粗布。不仅如此他还伪造账册,在贡绸案事后反咬一口,拿着那些东西及被他收买的织造局官吏口供,交到朝廷派来查案的太监手中!”
后来的事韩彦多少都听闻过,唐顺忠和他的岳父被论罪处死,而胡奎取代宋家自此一飞冲天。却听唐清幽道:“我找到的那位父亲下属,在贡绸案生后就辞官躲到广安乡下一处穷乡僻壤之所,否则他的下场恐怕比我那几个舅舅好不了多少。”
“妳的舅舅?”韩彦有些奇怪,只听唐清幽道:“你应该是没听说过,宋家的人在流放云南途中偶遇山匪,十几人的家眷无一生还。”
闻言韩彦长吸一口冷气心道:“胡奎老贼手段之狠毒,比当年永安村的古氏父子有过之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