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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人里,也有很厉害的人。”乌吉达沉默想着:“但是,她这次是抵挡不了的。”
在她的身边,是一队队的夷人武士,她能从他们衣服上微小的绣花和盾牌上的装饰辨认出他们是属于哪个土司支系的,就像辨认她自己的掌纹那么容。每个年幼的夷人都要从小背诵家谱,外来人会惊讶于连一个小孩子都能一口气背诵出四十代的家谱,这不光是为了纪念祖先的荣光,也是为了实际的需要。
夷人与夷人之间,因为实行奴隶制度的缘故,绝不是和睦的关系。
邻人在夷人的眼里不是同类,而是猎物,一个夷人倘若不幸因为追逐猎物之类的缘故在山中走远了,踏进了另外一个土司的界,他就很可能像山外人一样被抓起来卖掉,沦为奴隶,解救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在买主家里背诵家谱,如果他背诵的家谱能证明他确实是个土司贵族后裔,买主就会派人到他的家里索取赎金,他也就因而能获得自由,如果他不是个贵族,背诵家谱也不是完全的无用功,当的夷人可能和他有着亲戚关系,那么他会被接纳到“亲戚”们家里,由“亲戚”们担保他不会逃跑,这样他就能方便获得类似于佃户的身份而不是沦为奴隶。所以,每个夷人的小孩,都迫于可能沦为奴隶的阴影,要从小背诵长长的家谱,不像那些因为和平生活而怠惰的山外人,连自己爷爷的爷爷的名字都背不出来。
沦为奴隶——夷人们知道这件事有多么可怖,他们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绮丽幻想,当一个奴隶到来的时候,做主人的会狠狠打上几次,直到他看到主人的阴影就抖,然后指着几样要用的农具念给他听,复述不出来就再打,等教会了农具相关的词语,就到了奴隶干活的时候。等一个奴隶老了,或者主人认为他不能干活的时候,就会往他的后脑砸一棍,这种行刑是公开的,为的是不让其他奴隶抱有“偷懒”的想法。有些山外人愚蠢以为自己是贵重的财产,啊,的确是,如果他们健康强壮能干活的话,土司甚至有可能提拔他们做到佃户或管家的位,但是,一个不能派上任何用处的奴隶,不管他们的无能是因为桀骜不驯还是单纯因为年老疾病,在土司的眼里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用途:用他们死亡时的惨状去吓唬其他奴隶。
所以夷人们轻不会离开自己的山头,他们憎恨和嫉妒自己的邻居,彼此之间为了夺取土和奴隶征战不休,乌吉达才那么一点儿大,但是她已经亲身经历了好几次像模像样的战斗了。她的父亲每年都派出武士和祭司,向周围的夷人贵族与土司宣战,或是悄悄掠取奴隶,奴隶贩子每次来到派刚嘎拉土司家的界,都会看到被捆绑起来的俘虏等待出卖。派刚嘎拉家会卖掉从附近抓来的奴隶,换取奴隶贩子从远方运来的其他奴隶,这看起来似乎是莫名其妙,画蛇添足,其实非常有必要——从附近抓来的奴隶熟门熟路,容逃回自己家去,只有从远处贩来的奴隶才不容逃跑。
夷人们因为这种血腥的制度而强壮起来,在夷人当中是没有弱者的位的,即使血统再尊贵的土司贵族,一旦他不能在与邻居们的征战中得胜,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领被蚕食,奴隶被掠走,最后无路可逃,相反,那些有力的家系,能够从邻人那里抢到土与奴隶,从而强大起来。经历了两百年的沧桑岁月,双河县的驻军后代早已不识刀剑,这些勇猛的夷人战士却因为彼此吞噬血肉而毫不懈怠:他们夜夜围坐在火堆边,将自己的武器放在触手可及的方,他们不识文字,不吟诵诗歌,战争就是他们的娱乐、他们的日常和他们最终的归宿。
现在,大祭司说,到了他们饱餐的时刻了。
乌吉达一辈子都没看到过那么多的夷人战士,他们的数量过了她父亲所有的战士、佃户以及奴隶,她以前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在一道一道的山梁背后,生活着的山民居然有那么多。他们中的许多来自于不亚于派刚嘎拉土司的显赫家系,也有一些来自于某个不属于土司的独立的夷人小家族,除了真正的夷人战士以外,队伍里还有很多没有家名和姓氏的奴隶娃子,他们和真正的战士一样眼睛里闪动着渴望战争和鲜血的光芒——每个人都企图复制派刚嘎拉土司家三管家的命运,依靠胜利从一个卑贱的奴隶上升成为土司的管家,拥有属于自己的奴隶。
所有的人都汇集到了大祭司的麾下,听取他的命令,他在过去的岁月中一直指引着他们,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权威,他的占卜从来没有出过错误,不仅普通的战士,甚至尊贵的土司都会在他的身前弯下腰来,祈求他的祝福。大祭司一声令下,他们就抽调出了最精锐的战士与祭司,自备口粮、武器,跟随着他来到陌生的山外作战。
乌吉达也对大祭司的力量毫不怀疑,她根本没有想过她遇到的那个小姑娘有抵挡大祭司的可能,她是很能打,而大祭司是越一切的。如果是其他人,她会尽全力要求绕开鸡鸣村,而什么能阻拦大祭司呢?更不用说随行的有那么多那么多强壮勇敢、训练有素的夷人战士了,底下根本没有可能胜过他们的!
但是……乌吉达自从跟随大祭司出后,有两三次在大祭司的身边看到一个奇怪的生人,他穿着和普通夷人一样的黑衣,面貌和谈吐依稀也像夷人,但是他不是夷人!乌吉达非常肯定这一点。
她没有把她的现对任何人说,大祭司是不会随便和什么人交谈的,她心中那股奇怪的不安应该只是因为她担心自己想要掳获的目标落到了别人手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