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曲池在狱里见的,偏偏只有施少连。
“是你在其中捣鬼”曲池问施少连,昂起下巴,“你拦着应天府的赦文,不让我出去你想如何”
“我我只是在一旁看戏罢了。”他眯起凉薄的眼,觉得有些好笑,“你们曲家的戏真是一日比一日好看,一波三折,上回见面,我就提醒你,家里家外的好戏都开唱了,怎么,你没给自己留一手退路么”
“倒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施少连微笑道,“我也算是救了你父亲一命。”
曲池竖起了剑眉。
他悠然道“怎么那么巧,正要离开江都的前一夜,家里的老父就病倒了。汤药解不了,银针试不出毒,到底是什么病,哪个大夫都看不出来,看来看去倒像是特意为了挽留这个冥顽不灵的长子生出的急病。”
“要是能有一种毒,一日日喂进茶水里,最后神不知鬼不觉,人突然病倒了,那就皆大欢喜了。”
“其实这样不对,这家中有个寄以重望的长子,性子实在惫懒,好在不在家里头,常年在外头厮混,这也算干净。可惜这长子新居烧了,铺子也没了,老父看他已成家立业,身子又渐不好,一心想要在此时送衣钵给他,啧可有人急眼了,原本就等着把这家长子送走,一贴狠药喂给老父,反正早就得了病,死了也算合适,这家业在谁手里还不好说,至少和这长子没了干系。”
曲池脸色沉沉,从矮榻上站起来,眼神狠“你说什么”
他笑得残忍:“那一帖药被人偷偷减了剂量,中间有人误传了话,把这毒提前撒到茶水里,这家长子留下来了,病床前日日夜夜有人看守着,争家产的人吓得也不敢动作。”
“这长子大概也想捡起家里的担子,正巧又出了岔子,一桩内库玉料买卖,闹得不好,轻者让这长子威望扫地,重者让他牢狱之灾,可惜他也争气,竟也办下来了,那能如何,难道就让这长子得人心,名正言顺捡起那么多人的心血,当然是要想个法子,把他熬死一次,反正这老父昏迷了这么久,也算半死不活,不碍眼了,那长子的新妇,趁着还未怀胎,早些驱赶出去省事。”
施少连看着曲池,目光中满含怜悯“不知道先熬死的是你父亲,还是你这只归巢的鸟”
“你以为我在中作恶是我一路害你如此”施少连勾起唇角微笑,笑容温润如玉,“我在我母亲灵前过誓,我不作恶,也不害人。”
他不作恶,不害人,只教人。
曲池沉沉握着栏杆,眉眼狠厉,面色青白。
“想不想要我扶你一把现在我还在帮你拦着外头那群人”施少连嗓音温和,眉眼栩栩动人,“我原本想看着你被秃鹰啄死这最好不过你本就该死可我毕竟有私心”
“一样的结果,你困在这里,被人层层枷锁,肆意陷害,看着你父亲在床上熬死,看着妻子被人欺负。”他微笑,“还是,我给你一个选择你自己出来让你父亲身体好起来,去修理曲家上上下下那群人,还有
“停妻再娶”他勾着唇冷笑。
曲池终于知道他处在一个什么样棋局里,从钱塘那个胡公子开始,一环一环,到现在,施少连用整个曲家逼他亲手休妻,逼他毁去和九娘的这段情意。
他桃花眼似乎要灼烧起来,寒色冻人“你做的局却把自己当局外人只为了拆散我和九娘”
“你得的好处还不错么一个老爹,一个曲家与其到头来两手空空,还不如抓住些东西在手”
“你做梦。”曲池气极而笑,想让我放手,我偏不,我就算两手空空,也不可让你如愿”
“啧。”施少连挑起眉尖,施施然走出去,“我可以先给你点好处尝尝”
隔日狱卒来说话,曲父白日里睁开了眼,稍稍转醒了片刻,九娘子衣不解带在病床前服侍,苏夫人当时也在场,吓得把汤药撒了一地,把九娘子责骂了一顿。
施少连回到狱里“如何”
这个疯子。
“九娘聪慧,心性坚韧,不会任人欺负。”曲池疲惫闭眼,“也会有法子的。”
“你说曲夫人和杨夫人她们倒是肝胆相照,妇人表率。”施少连微笑,“你长姊只是一个寡妇,若是夫家不想撑腰,她能如何杨夫人有义气,倒是想来江都一趟,可惜她也有污点,二十年前她做家婢时携带罪臣之女出逃,这包庇之罪,被人知道弹劾上去,怕是连守备大人都要贬官罚责,何必呢。”
曲池在大狱里熬了很多日,其实都是一样的结局,现在的他守不到她到最后,最后睁眼“我要见施少连。”
他对施少连黯然点点头,眼下一抹青黑“我答应你我要再见九娘一面”
“可以”施少连沉吟,“说该说的话,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甜酿疏通了关系,终于得见曲池一面,见到曲池,亦是长长喘了口气,隔着栅栏抚摸他削瘦的脸庞“怎么会这样呢最近家里生了很多事”
他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已经暗沉了许多。
“家里都还好么”曲池问。
甜酿将家中事巨细靡遗都说了,曲池点头,凝视着她“你呢,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我很好。”甜酿抿唇,小心翼翼问他,“二叔和苏夫人都在其中捣鬼,曲池我有些担心如果杨夫人和蓉姊在金陵疏通不了关系”
“我一定能出去你在家中等我就好有人会帮我”他伸手去触她的娇靥,“只是以后,辛苦你了。”
应天府的赦文下来,曲池出了大牢,却没有回到曲家。
他在烟花之地醉生梦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