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酴釄香,有龙脑和甘松,扇柄是用香料熏蒸出来的木料,好长时间都不散。”
花娘们都笑“九娘子现在是大手笔,不过也是,以前一个精巧香囊只卖几十文钱,如今内里换了这些名香,说是值一二两银子也有人买。”
画舫上的花娘们从头丝到绣花鞋都是香甜甜的,香炉也是一直供着的,每只画舫都有自己取香的香料铺子,每月结算银子,少不得也要花出去几十两银子。
众人照拂她的营生,每只画舫都挑了一两样香料回去试试,甜酿这一趟便是满载而去,两手空空回来。
花娘那去过,甜酿又带了些去以往相熟的几家富人家,大抵都看在东西精致新奇的份上略试了些,只是不知道用下来究竟如何。
甜酿提心吊胆过了几日,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几只画舫上的花娘特意打人来取香,甜酿调的熏香,多半是依着香典和外头的行货改良的,带着些自己的活泼喜好在里头,不是规规矩矩的香,配料自己有加减,有些香偏清冽,有些略甜,有些略苦涩,就如同她偏好于香橙的甜,也喜欢丝绸上沾的染料涩气,习惯家里库房药材的苦气和园子里的花木的味道。
既然有人喜欢,甜酿真真切切松了一口气,兴高采烈把香送了出去,曲池也把甜酿制的那些香的拿了一半走,也有些钱塘的老主顾可以走动走动,帮甜酿销些出去。
这一批香甜酿卖了一个月,最后清点收入,竟收了千两银子,那些香料,都是小玉小云和邻里妇人帮着一点点研磨出来的,香囊绢袋也都是大家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这些扣算下来,两三个月的功夫,近乎赚了四百两银子。
甜酿还了五百两给曲池,很是高兴“谢谢曲夫人的本金,也要谢谢你的帮忙。”
“家姊知道九娘赚钱,也很高兴。”曲池把银票推辞回去“蓉姊写信给我,让我同九娘子说,不若用这些银子开个小香铺吧。家里太窄,九娘子做起活来也不方便,有了铺子,不仅能招揽客人,也有地方让九娘施展,这五百两银子,算蓉姊合伙的本金。”
甜酿也有开铺子的想法,只是有些胆怯“大家都会喜欢我做的香么”
“当然了。”他柔声安慰她,笑吟吟的,“九娘子做的每一样东西,我都很喜欢。”
既然要开铺子,先紧要的就是找铺面,还有一两个月就是小玉婚期,甜酿一边帮着小玉的亲事,一边也要找掮客去看铺面,这些事只有曲池略在行些,每日从早到晚,都陪着甜酿在外奔波。
“好像有些耽误你。”甜酿也有些不好意思,“每日跟着我东奔西走,其实大可不必这样。”
他双手叉在后脑勺,漫不经心“蓉姊不在,只能委托我多上心。”曲池挠头,咧嘴笑,“也算是自家营生了。”
“曲夫人好像从未给我写过信每次都是让你转述给我。”甜酿不经意笑道。
曲池捏捏下颌,看着甜酿讪笑“蓉姊倒是有写只是和九娘子说的话混在给我的信里我不好意思把信拿给九娘子看怕九娘子看见蓉姊教诲我的那些话怪丢人的”
他神情大大咧咧,不似做假,脸颊还有一丝红,甜酿笑问“曲夫人会训斥你么”
“当然,我十一岁从江都溜到吴江来,一直是蓉姊管教我的,长姐如母,早几年她对我可严格了。”曲池懒洋洋坐在驴车上,见甜酿一双眼望着自己,抻长了腿。
“十一岁就离家出走了啊”甜酿看着他微笑,“看不出来,年轻小小,倒是很有志气。”
“咳”曲池捂住唇,“我娘是生我难产死的,两年后我爹就续娶了一房,后来蓉姊出嫁,我爹又有了几个孩子,我和他们不对付,小小年纪就有些逆鳞”
他幽幽叹了一声,似乎沉浸在过去“不过那都过去了,我离得远远的,我爹眼不见我为净,我也落得清闲自在”
甜酿常见他笑,极少见他脸上也带着落寞神色,他的眸色稍浅,显得目光清澈,眸光黯淡起来,竟然有些可怜兮兮,孤孤单单的意味,甜酿瞧着他那双眼,一时也有些怔忡,不知如何劝慰。
曲池见她瞧着自己,眼睛兀然微红,将脸撇过去,躲着她的目光。
“曲池。”她往他半蜷的掌心塞了块东西,微凉的指腹在他手心划过,虫蚁爬过一样痒,“都会好起来的,你现在就很好。”
是块甜津津的芝麻糖,他将糖塞入嘴中,见她明眸晶亮,目光柔软,抿了抿糖水“对,现在就很好,有九娘子还有小玉姐妹两个也认识了很多朋友我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我也很喜欢。”她将另一块糖塞入自己嘴中,“有自己,有朋友,有银子,这才是我想要的日子。”
“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日子。”曲池爽朗大笑。
甜酿和曲池看了好些处空铺,最后还是曲池定夺,租了西湖边的一间小铺面,铺子略有些窄,夹在头梳店和缎布店之间略显得有些不起眼,但门前就是西湖风光,后头还有两间屋子可以住人,还有一个简单的小院子,西湖游人往来如织,比之闹市也不差,不过一个月的房钱也得二十两银子。
甜酿跟着牙人向东家交了一整年的赁钱,剩余的几百两银子又托人去明州买香料,手上留了点余钱,还要找人修缮房舍,挑选家什,她一门心思扑在铺子上头,另外还要分心照应小玉,那些锅碗瓢盆,被褥衣裳都要添置妥当,一时竟忙得有些脚不沾地。
因为太忙,她竟然也忽略起来,自打年节已来,曲池是日日陪在她身边,跟着她东奔西跑,打点上下。
虽然忙碌,她脸上的笑容倒越来越多。
这间香料铺子可住人,以后朱婆婆的房子就要退掉,铺子前头修缮好,重新粉刷过墙面,还要添置东西,后头的屋子只有两件粗笨家俱,也要换成合适的桌椅木床,这算是姐妹三人的新家。
甜酿想在小玉出嫁前把整个铺子拾掇出来,可以当做小玉的娘家,花轿从这家里出去,等家俱都搬进去后,就带着姐妹两人去清扫屋子,擦拭家什。
王小二和曲池也一道来帮忙,见她们姐妹三人都扎着头巾,执着扫帚,拿着布巾,上上下下打扫屋子。
虽然累,倒是欢声笑语不断,曲池看见甜酿将袖子挽至手肘,露出两只雪白的藕臂和一双柔软的素手,下头也是青裙半捞,露出藕荷的绣鞋和白绫袜,那袜上还绣着柄亭亭青荷。
她肩膀酸痛,一边擦窗一边捶肩,脸上倒是热了点点汗珠,本来脸上是用了覆面遮灰的帕子,这会也扯下来,露出一张红扑扑的脸。
午饭是曲池去酒楼喊来的食盒,几大碗的白蒸饭,配着香喷喷的烧骨头,热的酥油螺点心,这时节已是暖春,草熏风暖,众人净手,拎着食盒就到西湖畔,寻了一棵极大的垂柳,铺着地毯,一面吹风一面吃饭。
小玉和王小二端着饭碗去另一颗树下窃窃私语,小云也避开,将地方留给曲池。
甜酿拎了壶热茶来,见只有曲池在,笑道“她们都哪儿去了”
“端着碗去水边喂鱼了。”曲池指指不远处,“等过几日闲下来,倒是好泛舟垂钓了。”
不知何处有笛声传来,甜酿给他和自己斟了两杯茶,看着西湖美景,这时候正是鲜花怒放之时,六桥夹道种绯桃、玉兰、山茶二十余种花卉,满眼都是姹紫嫣红。
“等再下过两场雨,水里的莲荷也要亭亭了。”甜酿笑道,“可以下水去摸藕带菱角了。”
她盘腿而坐,将食盒搁在膝头,举着筷箸吃着东西,曲池也在她身旁坐下,看她眼里的景色“是啊,天热起来,九娘子教我凫水好么我也可以到水里去摸红菱去。”
“你不会么”她咦了一声,“在吴江的时候,你不是常去梅泽湖划船么”
“不会。”曲池大言不惭摸摸鼻子,“我是个旱鸭子,除了不会凫水,捞鱼抓虾,划船垂钓都会。”
她眼睛格外晶亮,双颊绯红“好啊,我应该会直接把你推到水里去。”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咯咯笑起来“以前我把一个人推到水里去过,结果我妹妹嫁给他了。”
“这么有趣么”他慢条斯理笑。
两人坐在一起吃饭闲聊,曲池也累了,他这日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袍子,早弄得灰扑扑的,懒洋洋坐在树根上,倚着粗大的树干,从地上揪起一根青草,叼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