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的香气是婶婶家用的洗衣凝珠的味道。桌上的明信片夹,是父母从国外寄回的殷殷期待。还有墙上的照片角,三岁的他和父母,七岁的他和婶婶一家,他和顾若朝的从小到大,和棕南外国语、和一中、和少年宫的朋友们,还有那些能被大大方方地展示的奖状和海报,还有那些看似无限的未来。
可他还是在午夜十二点时爬出了床铺,在抽屉里疯狂地翻,直到翻出那样东西
那在桌子上醒来时,放在他手侧的,莫名其妙的黑框眼镜。
回家后,他把黑框眼镜放进了抽屉深处因为那莫名其妙的不祥的感觉。可现在,他把它又找了出来,颤着手,把它戴上。
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
黑框眼镜遮住了眼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皮肤细节却依旧透露出养尊处优的小少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他说
“你是谁”
第二天一早七点,叔叔就起来,开车送易晚去棕南外国语。临走前婶婶照例是给了他一个保温杯,在门口絮絮叨叨他“里面泡了中药,偏方,对皮肤擦伤好下下周你爸你妈就要回来,别让他们看见了,以为我虐待你”
“到学校,多喝牛奶早点睡觉,别整天躺在床上东想西想好好学习虽然不好好学习,你爸你妈也能把你弄进国外的好大学里听到没”
易晚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婶婶用手指戳他“听到没啊听到了回一声。”
“您知道我经常东想西想,不睡觉啊。”
婶婶说“养了你好几年,这我还能不知道你吃饭还能走神呢,谁知道你从哪儿养来这么个性子。”
原来知道啊。
原来他的一切都被爱他的人看在眼里。
叔叔先下楼去开车了。楼下的车位贵,叔叔为了省停车费,总是偷偷地把车停在旁边的小区的免费停车场里,冒充那边的业主所以每次开车时,都要花点时间把车开过来,再接上人出。婶婶回身去收拾桌子,顺便打表弟脑袋。她回头看见易晚还站在那里,骂他“怎么还不走车都到楼下了,站那里干嘛呢。”
可这次易晚看起来不是在呆,而是在看,睁大了眼很认真地看。看房子的每一处细节,像是要把所有地方都记在心里婶婶于是莫名其妙“还要看多久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嗯。”易晚说。
叔叔车在楼下按喇叭了。邻居们都把脑袋伸出去看。婶婶又开始催人。易晚站在门口说“婶婶还有小晨。我走了。你们要身体健康,幸福安康。”
“干什么,这话听起来这么不吉利。这次周五早点回家啊节日老周家廊打折,刚好带你去剪个头。”婶婶说。
不了。可能这次,是真的回不了家了。
不过这次,他终于能做一个完整的道别。
易晚站在蓝天之下,七点,s市醒来了。小贩早点蒸汽氤氲,车上来回车水马龙。风吹起他有些长的额,叔叔摇下车窗和他做最后的交代。
“你婶婶那个人就是嘴巴坏,别往心里去。”他说,“好好学习,给咱们老易家争气你婶婶嘴上对你是那么说,和街坊提起你时,表情可骄傲了,都说你是她养出来,才这么优秀的。”
易晚低头。叔叔以为他还是不高兴,从钱包里抽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元给他“存的私房钱,打麻将的别告诉你婶婶。自己拿去小卖部买点营养快线之类的。别乱花啊走了。”
说完,他开着自己的那辆雪铁龙,汇入早上的车流之中。
易晚攥着那张皱巴巴的钱,在校门口站了很久久到其他路过的学生都在看他,保安们也在看他。其中一个保安说“喂,同学,再不快点就赶不上早自习了。”
是不是也曾经有个人,在这里告别了他的家人呢
只是那场面更决绝,更没有温情。
他从兜里掏出那副黑框眼镜,在保安们面前戴上。透过镜片,他去看学校栅栏之外的世界校门口空空荡荡,一个人的身影都没有。
像是纸巾上的红色番茄酱,一个嘲笑。
一上午易晚什么课都没听。数学老师点起他时,都有点惊讶她倒是没对易晚火,而是下午班会课、整个年级做心理讲座时把易晚叫了过去,问他“你今天怎么回事你平时不这样啊。”
易晚慢吞吞的,她就把易晚放出去了,警告他“下不为例哦。”
临走前还揉了一把易晚的脑袋。
出办公室时易晚的物理老师还叫他“喂,易晚,怎么戴眼镜了近视了”
另一个老师说“现在的孩子啊,压力大,为了学习什么都顾不上了。你看我们三班,还不是精品班,4o个孩子,不戴眼镜的就只剩十个”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开始就学生减负进行交流。易晚看他们,觉得真好。
走出办公室,易晚又戴着眼镜扫了一眼楼道。
没有那个人。
没有小终。
可他要找到他的,一定要找到他的,无论他要为此丢下的是什么楼下阶梯教室外围了许多人。按理说,班会课是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所有学生都会跑去食堂抢饭。如今他们却围在这里,真是奇怪。
易晚走过去时看见唐雪也在那里。唐雪回头时好半天才认出他“易晚,你戴个这么丑的眼镜干什么”
对于人山人海的阵势。唐雪说“你不知道啊学校请的新心理老师来了。给我们做考试压力疏导的。长得特别帅,还是顶尖名校的博士呢。一开始,大家都在问他的学习方法分享,后来就开始问他的星座和bti了,哈哈哈”
年级主任终于来赶人了,表情严肃,眼底里还是带着笑,说“小男生小女生一天到晚的脑子里想法还挺多”。学生们嬉笑着跑走了。她看了一眼易晚,对易晚没什么印象,不过易晚看起来挺乖,可能只是路过,就没赶。
唐雪也走了。她说“再不去小炒就没了易晚,你不是挺喜欢吃鱼香肉丝的吗”
易晚说“我再留一会儿。”
唐雪没在意。易晚一直站在门外的柱子旁,直到阶梯教室的人都走光。他脚有点站麻了,于是蹲下来,揉一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