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考验赵荣的时刻来临,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前途命运的童贯开口留饭,赵荣拒绝肯定是不给童贯面子,接受也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轻松,一句话说错,一个动作做错,甚至一筷子下去夹错了菜,都有可能导致童贯的反感,影响到赵荣在童贯心中的印象,所以与其说是吃饭,倒不如说是一次考验。
也还好,赵荣考得还不错,战战兢兢的在童贯面前坐下来后,用眼角余光偷看着童贯的神情反应,赵荣先是努力做到了举重若轻,神情如常,没有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而出现掉筷子、洒汤水等失误动作,进而又努力做到了有问必答,不管童贯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赵荣都是先听清楚了再三思而答,丝毫没有任何的失言失态,也总算是在饭桌上给童贯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
童贯当然没有赵荣那么多的顾忌,象个武人一样的大口吃着饭菜,童贯先是问了赵荣为什么没找黄裳同来,赵荣回答说自己是不愿意过于劳累师父后,童贯还马上就点破了赵荣的用心,笑道:“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求你师父出面吧?先自己来老夫这里碰碰运气,实在没办法见到老夫了,然后再去求你师父,免得求你师父次数多了,让你那位不喜欢惹麻烦的师父觉得你讨嫌,对不对?”
觉得说实话比较好,赵荣便也没有狡辩,老实答道:“回禀太尉,晚辈确实是这么想的,师父他老人家和你私交虽好,但是求他的次数多了,他也会觉得为难,所以晚辈这次就没敢劳动他老人家。”
童贯笑笑,又问道:“进了殿帅府以后,殿帅府有没有给你派什么差事?”
“回禀太尉,没有。”赵荣依然还是实话实说,道:“殿帅府可能是觉得晚辈年纪太轻,缺少经验,所以就让晚辈回家侯命。晚辈这些天来,也基本上每天都在老师家里读书,向他学习经义文章。”
言罢,赵荣还主动补充了一句,道:“因为师父的学问太好,晚辈的资质太过愚笨,晚辈还每天都挨戒尺,经常被打得满身青紫。”
童贯再一次哈哈大笑了,大笑道:“不奇怪,你师父是状元出身,全天下能比他学问更好的能有几个?你为了读书天天挨他的戒尺,半点都不稀奇。”
赵荣陪着干笑,犹豫了一下后,赵荣又主动说道:“禀太尉,这些天来,晚辈除了向老师学习经义以为,还学了一些兵法韬略,排兵布阵,还有统兵治军的军旅之事。”
“哦。”宋朝最著名的军事太监童贯果然来了兴趣,问道:“那你是自学,还是向什么人学?”
“该不该说实话?”
赵荣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盘算,心说李纲虽然不会为人,自负清高到连蔡京的生日都不肯去拜寿,但是他的父亲李夔却是在西北靠军事起家,和童贯同出一脉,即便和童贯没有什么交情,也应该会让童贯觉得有一种亲近感。所以赵荣再不迟疑,马上就答道:“回禀太尉,只有少部分是自学,具体的排兵布阵,兵法韬略,晚辈是向监察御史李纲李御史学的。”
“监察御史李纲?”童贯微微一楞,然后马上问道:“李纲的父亲,可是原来在西北军中呆过的李夔?”
“回禀太尉,正是,李御史还把他留下阵图抄了一份送给晚辈。”赵荣如实回答,然后又在肚子里祈祷道:“李大伯啊李大伯,你可千万别和童贯有仇啊。”
“果然是他。”童贯脸上的温和微笑赵荣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说道:“那你算是学对了方向了,李夔在西北任事多年,熟知兵事,对西夏贼军的具体情况也十分了解,学习他留下的阵图兵法,怎么都比拿着兵书纸上谈兵的强。”
赵荣悄悄松了口气,忙又说道:“禀太尉,晚辈仔细研读了李御史送给晚辈的兵法阵图后,又结合西北边陲的实际情况,总结出了一点看法心得,就是不知道太尉愿不愿听。”
“你还总结出了一点看法心得?”童贯一听又笑了,说道:“那说来听听,老夫倒要看看,关于西北军事,你能有什么样的看法心得。”
“那晚辈就斗胆献丑了,荒谬之处,还请太尉千万不要见笑。”赵荣清了清嗓子,说道:“晚辈认为,西北军事,要莫过于横山一线,至于原因也很简单,西夏贼军的钱粮人口,过半都是出自于横山一带,横山在,西夏在,横山失,则西夏贼军兵源钱粮大半尽失,然后我大宋进可直捣西夏腹地,一举诛灭西夏跳梁小丑,退可扼守横山居高临下,以逸待劳,耗死实力大减的西夏蛮夷。所以我大宋若是对西夏用兵,只能是先取横山,万万不可贪功冒进,未得横山便大举进兵西夏腹地。”
童贯沉默,半晌才问道:“那以你之见,我大宋天兵若要取得横山,当如何进兵?”
“筑垒蚕食,徐徐推进。”赵荣答道:“横山一带山林众多,地形复杂,不利于大军展开,骑兵推进,却有利于步兵作战,正是我大宋军队挥步兵优势的理想战场。而且我大宋将士擅长守城,以守代攻,又正好可以克制西夏贼军的骑兵优势。所以晚辈认为,我们应该坚定执行自仁宗朝以来就执行的筑垒而进的战术方针,在各处紧要隘口修筑高垒坚城,逐步蚕食横山土地,继而将横山一线的西夏贼军分割包围,逐个消灭,如此横山必为我大宋所得。”
“但问题是,西夏贼军已经识破了我们的战术用意,也在采取筑垒而守的战术守卫,这一点当如何破解?”童贯不动声色的问道。
“还是那句话,逐步蚕食。”赵荣答道:“兵多粮多是我们大宋军队的优势,有此优势在手,我们大可以采取集中兵力,逐个蚕食西夏贼军城垒的战术,今天攻一座西夏贼军的营垒,明天打一座西夏贼军修筑的兵城,专门从西夏贼军的兵力薄弱处下手,一口一口的把西夏贼军的营垒吃掉。期间若是兵力充足,我们还可以围点打援,逼迫西夏贼军决战。若是力有不逮,我们完全可以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果断退兵保存实力,待到西夏贼军退却之后,再卷土重来也为时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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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赵荣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说道:“还有,太尉,晚辈还斗胆认为,我大宋军队最好是在春秋之际大举用兵,夏冬之时克制进取,如此更有把握攻取西夏贼军的营垒城池,也更能削弱西夏国力。”
“为何?”童贯疑惑问道。
“晚辈是在研读李御史家中的兵书时想到这点的。”赵荣答道:“李御史的父亲久居西北,曾经仔细了解过西夏贼军的内部情况,在书中提到西夏贼军是兵农一体,士卒闲时未农耕作放牧,战时为兵上阵作战,所以晚辈当时就想到,我们大宋军队如果是在春秋之际大举用兵,西夏蛮夷被迫集结兵力应战,那他们春耕秋收必然会受到巨大影响,如此反复不需数年,西夏国内必然是田地荒芜,粮食歉收,国力大减,我大宋再想消灭这个跳梁小丑,收回西北失地,必然可以容易数倍。”
童贯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也是阴晴不定,赵荣虽然很清楚自己的策略绝对不是纸上谈兵,可是看到童贯这一表情,赵荣的心中还是多少有些惴惴不安。也还好,过了许久后,童贯终于开口时,竟然先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可惜啊可惜,如果老夫早几年听到这一策略就好了,若是老夫早些能够注意到党项狗贼的粮产问题,或许现在我们大宋的军队已经饮马兴州(银川)城下了。”
“太尉过奖。”赵荣赶紧谦虚,说道:“晚辈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具体这一策略是否实用,晚辈也不敢断言。”
“休要谦虚。”童贯摇头,说道:“其实老夫也早就留意到了党项狗贼的兵农一体问题,这些年来老夫主持西北兵事,故意让西北的兵事不歇,也是想让党项狗贼兵疲民乏,国力耗空,只是老夫忘了注意党项狗贼的农耕秋收问题,没有选择在春秋两季大举用兵,逼迫党项狗贼放弃春耕秋收,这才白白耗费了许多时间。”
摇头说罢,童贯又对赵荣说道:“你的对西北战事的看法心得很有见地,是个可造之材,但也不能骄傲,以后要多多学习军务,然后才能为国效力,为老夫分忧。”
“多谢太尉指点,晚辈一定铭记在心。”赵荣赶紧行礼答应,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尉,上次你曾经说过,如果边疆有事,你要放晚辈去边疆历练历练……。”
“老夫没忘。”童贯一笑,说道:“上次对你说这话,一是你还没入仕,二是确实没机会,不过你的运气不错,现在正好有一个机会,可以把你放出去历练历练。”
“敢问太尉,是什么机会?”赵荣赶紧问道。
“这段时间,党项胡狗又跳得特别厉害,老夫打算在边疆起一次大的战事,教训一下那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党项胡狗。”童贯微笑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胆量到军前效力,博一个荫妻封子,封侯赐爵?”
“晚辈当然敢。”赵荣一口答应,又赶紧补充道:“不过太尉,晚辈不会武艺,无法上阵杀敌,即便到了前线效力,也很难为国建功,为太尉你分忧啊?”
“谁叫你去上阵杀敌了?”童贯笑笑,说道:“就你这点小身板,就算有胆量上阵杀敌,老夫还得担心你上了前线白白送命,连累到军心士气。”
“那太尉想让晚辈去前线做什么?”赵荣赶紧问道。
“去熟悉一下军旅,好生了解一下党项胡狗的实际情况,争取往智将这个方向展。”童贯答道:“有了军中履历和军功,老夫以后再想提拔你,也可以理直气壮许多。”
“果然是叫我去镀金。”赵荣一听大喜,赶紧拜倒拱手,朗声说道:“多谢太尉提携,晚辈誓死报答太尉大恩。”
童贯点点头,又稍微盘算了片刻后,童贯先是叫人拿来纸笔,信手写了一封十分简短的书信,然后递给赵荣说道:“明天你就去殿帅府,告诉李太尉,就说是老夫的意思,让他安排你去步军副都指挥使刘仲武将军的军中效力,然后到了西北后,把这道书信交给刘仲武,他会替你安排一个好差使的。对了,临走之前,记得把那种望远镜的制造之法写成文字,交给你的老师让他带来给我,制造之法千万不能外传,暂时保密。”
赵荣一听大喜,知道自己拿着这道书信去见刘仲武,肯定会被安排一个既清闲又有油水的肥差,打仗不用提着脑袋上阵作战,有了军功也肯定不会忘记分给自己一大份,所以赵荣再不迟疑,赶紧向童贯顿道谢,一边答应尽快交出望远镜的制造方法和严格保密,一边必恭必敬的双手接过了童贯写给刘仲武的书信,欢喜得如获至宝。
顺便说一句,赵荣还真不怕去了西北军中镀金就回不来,先是赵荣还有黄裳这条退路,实在不行可以求黄裳出面让童贯把自己调回来,其次是送了李成的真迹和望远镜后,赵荣已然想好了送给童贯的第三件礼物,如果实在不行,只要那件礼物出马,保管童贯会欢天喜地的把自己调回京城,还顺手给自己升上几级——只不过那件礼物工艺比较复杂,一时半会还造不出来而已。
事还没完,把书信递给了赵荣后,童贯本想挥手打赵荣离开,但是抬起手来时,童贯却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又说了一句,道:“看在演山的面子上,老夫给你提一个醒,到了刘仲武军中后,有一个人你必须得和他处好关系,千万不能得罪,他是官家看好的人,和他处好了关系,对你的将来也大有好处。”
“敢问太尉,是何人?”赵荣小心翼翼的问,心里还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赵荣的第六感十分正确,颌下的胡须飘动间,童贯说出了这么一个名字,“刘仲武的监军,高俅。”
“果然是他!”之前就知道高俅正在西北军中镀金的赵荣一听悄悄叫苦,暗道:“坏了,我先是抱上童贯的大腿,得到蔡京大儿子蔡攸的赏识,又和秦桧结交成了朋友,现在还要去西北捧高俅的臭脚,再这么下去,以后的史书上会不会把北宋六贼改成北宋七贼,让我补上第七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