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雨抬眼看向林景智,强忍着喉咙间的痒意,怕咳嗽太急惹人嫌,声线微弱而颤抖“景智啊,莫丢下爷爷”
林景智心中一酸,一咬牙将爷爷带回农场中学的宿舍。
正是傍晚时分,农场中学清明节放假,教工宿舍的走廊上有不少人在烧水、洗衣。见林景智用自行车带回一个白苍苍的老头子,隔壁邻居都有些奇怪,问道“林老师,这位是”
林景智解释了一句“这是我爷爷。”他冲着一楼楼梯口喊了一声“文姣,文姣。”
孙文姣听到声音忙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笑“就回来”一句话还没说话,她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
林景智一边停好自行车,一边道“文姣,先把爷爷安置好,等下我跟你解释。”
孙文姣是个贤惠人,看左右邻居都在观望,便点点头,将老人扶进屋坐好。
玥玥今天下午被林满慧带出去玩了,孙文姣正在家里整理衣服,摊在床上到处都是。
林春雨坐下之后,讨好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大孙媳妇,麻烦你了。”一句话说完,咳嗽声阵阵。
林景智走过来一边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将今天遇到的事情告诉孙文姣。
孙文姣越听越来气,忍不住咬牙骂道“这都是什么人呐甩包袱甩得这么明显,真不要脸我们是孙子没错,可是再亲能亲得过儿子哪有亲儿子不养,把老父亲丢给孙子的道理”
她埋怨地看着林景智“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你还是太老实,被他们算计了。说不定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就等你上套呢。”
林景智低下头,长叹一声“那怎么办他们说完就跑了,抓都抓不着。我爷爷年纪大了,也经不起折腾啊。”
林春雨听到这里,心中又是愧又是悔,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景智啊,爷爷没有用,拖累你们了。”
一阵浓烈的老人味袭入鼻子,孙文姣看林春雨头打结、胡子拉碴、皮肤干裂、枯瘦如柴、棉袄薄得像纸一样,显然没有被好好照顾。
她心肠软,向来看不得老人孩子受苦,便站起身,轻声道“我去烧水,你先给爷爷洗洗,换身干净暖和的衣裳,莫冻病了。后面的事情找弟弟妹妹们商量着办吧。”
夫妻俩同心协力,燃起炭盆,烧了热水,在屋里放了一大脚盆的热水,折腾了好一阵方才帮林春雨洗好了澡,擦干净头,刮了胡子。
林春雨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温暖干爽的衣服,短裤、棉毛衫、毛衣、棉袄,躺在床上,盖着软和厚实的大棉被,感觉自己焕然一新。
一个冬天,从来没有感觉过暖和的他终于手脚热,不由得眼泪扑簌簌向下落,哆嗦着嘴唇连声道谢“景智,大孙媳妇,你们是好人呐,我谢谢你们。不冷了、我不冷了”
孙文姣拿过换下来的衣服出去洗,闻到一阵熏人的尿骚味,再一看,脏污得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气得咬牙骂“虐待老人,天打雷劈”
老人暂且是在林景智这里安置下来,好在林春雨虽说体弱、咳嗽,行动勉强还能自理,在床底下放个痰盂,夫妻俩勤快点收拾就行。
邻居们听说这件事,都十分气愤。
“欺负老实人咧。哪怕是在乡下,也没有越过儿子让孙子养老人的道理”
“还是领导干部呢,真不要脸你们到总场机关管委会去告他”
“是啊,你爷爷有妻有儿,凭什么要你们养老”
听到邻居们的话,林景智心里暖暖的,这个社会到底还是明事理的人多。叔叔与继奶奶不仅平时虐待老人,还想把他遗弃
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里,林景智坐在书桌旁,洋洋洒洒写了两大页纸,准备向上面反应,一定要严厉批判林正刚这种不孝敬老人的行为。
林春雨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歪在床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身上一暖和,咳嗽就咳得少,感觉舒坦了不少,道“还是我家大孙子孝顺啊,爷爷在你这里可真是享福了。”
他想一直留在这里,只可惜林春雨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黯淡下来,说道“景智啊,过几天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我不能在这里拖累你们。你们还得教书、工作呢,耽误了你的事业,爷爷心里不安咧。”
林景智一口气写完这份“状纸”,突然犯了难。
这一份告状信,到底应该交给谁呢林正刚是有错,但毕竟他也没有说要遗弃老人,到时候只需要狡辩一句爷爷到孙子家住几天怎么了,你们要是不想管那我接回来好了,至于闹到管委会那里去吗
林景智摇了摇头,将信纸放下,钢笔收好,起身给林春雨倒了碗蜂蜜水,声音温柔地说道“爷爷,你别担心这,先在我这里安心住几天,以后的事情我们再商量啊。”
枇杷蜂蜜润肺,林春雨喝下之后感觉喉咙舒服了不少,连连夸赞“这水好喝,甜爷爷好多年都没喝过蜂蜜喽。”
林景智看着拼命夸奖自己的林春雨,眼镜片起了雾气。这个老人活得太卑微,一点点好处就能让他感恩戴德。他柔声安慰道“爷爷,你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林春雨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在他看来,大孙子、大孙媳妇不嫌弃他,让他在这里住着,有干净衣服穿,有暖和被子盖,这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哪里还敢挑东西吃
爷孙两个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小玥玥的咯咯笑声。
林景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身开了门,将女儿抱在怀里,对林满慧说“小妹,爷爷来了。”
林满慧今天带玥玥在花圃玩了半天,心情正好,顺嘴回了句“他来干什么”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林满慧对爷爷没什么感情,不解地继续问林景智“大哥,是你去把爷爷接过来的”
林景智摇摇头,将她迎进屋,压低了声音把事情经过再说了一遍。
林满慧倒是没有气愤地跳起来,只是问了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哥,你这里只有一张床,今晚怎么睡”
林景智也觉得头痛“今天放假,学校总务处那边没有人上班,想申请一张绷子床都找不着人。邻居热心,先借了张行军床,凑合过今晚再说吧。”
林满慧抬眼看向坐在床上的林春雨,语气很平静“爷爷这是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