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收到厉浩教授寄来的信,信中夹着一张黑白照片,仅凭那灰度光影,欧阳雪松便判断出这是国内绝无仅有的一盆奇兰极有可能是全新品种。
滇省大学花卉研究所在国内很有名气,兰花培育更是屈一指。欧阳雪松与厉浩私交甚笃,看到这封信便拖着乔槐一起,坐火车、汽车、拖拉机,再加上两条腿步行,三天三夜方才来到军山农场。
欧阳雪松来得突兀,吓了厉浩一跳“欧阳教授,怎么来之前不先个电报”
乔槐在一旁大笑“看到你寄来的照片,欧阳太激动,当天下午就出了,哪里来得及电报”
厉浩一听也笑了,紧紧握着欧阳雪松的手,看着他黑瘦的脸庞道“老同学,你还是这么雷厉风行,一路辛苦了。”
欧阳雪松揉了揉脸,勉强打起精神,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快,把那盆兰花拿来我看看。”
厉浩犹豫了一下“兰花是我一个小徒弟养的,不在农科所,她今天还要上课。这样我带你去招待所,你先洗把脸休息一下,我让人去学校通知她把花拿过来。”
欧阳雪松一颗激动的心无处安放,支撑着他坐了三天三夜的车,此刻哪里愿意去招待所他一屁股坐在沙上,翘起二郎腿,猛喝了一口浓茶提神,道“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快让人去吧。”
任斯年被厉浩喊来,让他跟着农科所的吉普车到中学接林满慧,将兰花抱过来。任斯年心中暗喜,欣然从命。
两个小时之后,一辆吉普车停在农科所的实验大楼前。
林满慧抱着花盆跳下车,任斯年从副驾驶室下来,冲她伸出手“花给我,你去上课吧。”
林满慧警惕地向右一让“不,我要亲自交给老师。”
任斯年被她这幅模样气笑了“你这个小气鬼,连师兄都不放心吗”
林满慧哼了一声,斜了他一眼“我这花别人不能碰,万一掉片叶子你赔得起吗”
任斯年凑近一看,球茎光滑平整,不像是冒出芽头的样子,心中暗自寻思她这花虽然养护得好,茁壮健旺,但却不分枝、不冒芽,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足之症。
他摇了摇头,道“人小鬼大,懒得和你计较”便在前面带路,引她走进这栋六层砖混大楼。
湘省地属亚热带地区,冬冷夏热,楼梯间的水泥雕花空格栏板透亮,既挡雨又通风,是七十年代家属楼独有的建筑符号。
这栋实验大楼为外走廊式平面布局,一间间实验室规整干净,互不干扰。为了保证卫生环境,农科所每天都会有专人清洁打扫。刚一走进大楼,就闻到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花卉研究所位于二楼东头,顺着楼梯向上,左拐第一间就是厉浩教授的办公室。
任斯年带着林满慧走进办公室,欧阳雪松一眼便被林满慧怀中抱着的春兰吸引,从沙中跳了起来,快步迎上来,满脸放光,用笃定的语气说道“就是这盆花”
厉浩微笑道“可不就是这盆这花是我的徒弟养的,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若不是你们远道而来,我也不会让她带过来。”
林满慧左右看看,走到桌边将兰花放下,指尖飞出一点木系异能安抚换了环境有些怯生的春兰。
点点绿光融入春兰根叶,顿时就变得精神抖擞起来,深绿色的叶片仿佛闪着淡淡的荧光,看得欧阳雪松、乔楠啧啧称奇。
“这花不娇气,好”
“叶艺性状稳定,每片叶都带艺,漂亮”
“叶质厚硬,看这样子有点像春菊,只是没有开花,暂时还无法确定品种。”
“怎么可能是春菊你看这叶片直立形态潇洒,边缘带金,分明是捧蝶”
“”
说着说着,欧阳与乔楠便吵起来了,吵得脸红脖子粗,林满慧将花盆环抱,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说话的时候请走开一点,口水都喷到兰花叶片上了。”
厉浩咳嗽一声,瞪了林满慧一眼“这孩子,怎么老爱说实话。”
爱花之人大多单纯,欧阳雪松与乔楠没有生气,反而很不好意思地后退两步,对林满慧解释道“小姑娘,抱歉啊,是我们太激动、忘形了。”
任斯年在一旁听了,也在暗自思索。只可惜没有看到花开,春兰品种未知,含苞蝶、垂户蝶、捧蝶、双唇蝶、绣球都有可能。这样叶带金边的变异春兰,若是花瓣奇特有型,那可是绝版
想到这里,任斯年眸光暗沉,手指轻捻,悄悄向后退了几步。
倒是欧阳雪松与乔楠两个人继续围着春兰转圈圈,乔楠脖子上挂了个相机,咔嚓咔嚓地拍照。一直换了两卷胶卷,方才罢手。
一边拍照,一边赞叹“我第一次见到叶片如此挺立厚重、姿态却潇洒自在的兰花,你看这春兰叶带金边,光是赏叶,就足以列入精品。若是开花叶、花双艺草,不得了啊,不得了。老厉啊,这次兰花展你们怕是要出名了哦。”
厉浩被两名同行的夸得嘴巴咧到耳朵根,笑得十分欢畅“这花可不是我种出来的,是林满慧同学在山上挖来的野生兰花,养了半年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两位专家将目光落在林满慧身上,满眼的不可置信“小姑娘,你懂得养花野生兰花想要成活需要的条件很多,稍有差池状况百出。有的长叶不开花,有的色淡枯萎,还有的极难出芽,分株即死,你竟然只花了半年就把它养护得如此茁壮天才天才”
林满慧半点也不谦虚,微微点头“养花,我是懂一点”
话音未落,厉浩咳嗽了一声,板着脸说“满慧,谦虚使人进步。”
林满慧瞟了老师一眼,没奈何马上改了语气“两位老师不敢当,我还只是一个初中生,也不懂得什么养花,就胡乱种种。”
“噗”欧阳雪松没忍住笑,笑得前仰后合,“你这胡乱种种就能养得这么好,我们这些成天研究兰花的老家伙们要羞愧死了。”
任斯年听得心头火起,想到办公室里那要死不活的春兰,嫉妒就像是只透明的小虫子,一点一点地啃咬着他的心,轻微的刺痛感一扯一扯的,他低下头看着脚背,很久很久,似乎那里有一朵带刺的蔷薇开得正盛。
厉浩与两位滇省专家的欢声笑语不断传入耳朵,任斯年内心那股妒意再也压制不住。他握着拳头,悄悄走出老师的办公室,走进实验室,打开抽屉,取出一支小小的药瓶放进口袋。
药瓶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用马克笔写着“氢氧化钙”四个小字。这是实验室常用改善酸性土壤的化学药品,不会对土壤造成危害,却能增加土壤碱性,使其适合植物的生长。
任斯年有经验,野生兰花生长的土壤是偏酸性的腐殖土,这种腐殖土的特点就是疏松透气、肥力元素多样均衡。若是添加些熟石灰,不显山不露水,谁也查不出原因,但足以让兰花出现烂根等问题。
这就是兰花的“慢性毒药”。
他将左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摸着这圆圆的药瓶,冰冷的玻璃瓶在手心里渐渐变得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