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田镇逢单号的集市,赶集的多是老弱妇孺,年轻力壮的男同志得在家干活,如果年轻男同志经常在镇上溜达,会被人看不起的,好在正月没啥事,男同志赶集不会被引人过多注意。
唐知军背着个背篓,垂头丧气地去卫生所买药,他妈不知咋了,昨天嚷嚷着头疼,夜里哭哭啼啼地喊疼,吵得全家人没睡好觉,天不亮他妈就自己爬了起来,叫他带上钱去县里医院看病。
县里医院是啥地方,没几个钱谁敢进去啊,光是检查就得花好多钱,如果他手里有钱就算了,费尽心思偷来的钱不知被哪个龟儿子偷了,他哪儿有钱给他妈看病,加之整夜没睡脾气有点大,和他妈说话就带了点情绪。
他没有针对谁,他妈却像点燃的炮仗,火气比他还大,登时坐在地上就捶足顿胸的嚎哭,边哭边骂,骂他有了媳妇忘了娘,老娘生病都不管,诅咒他遭天打雷劈……
声音嘹亮悲怆,隔壁邻居都惊动了,纷纷跑过来问怎么回事。
他刚要解释几句,他妈不由分说就数落起他的不是来,哭得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我养了只狼心狗肺的玩意啊,我头疼的整夜没睡,他们个个睡得吹扑打鼾的,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喊他带我去医院看看,他不耐烦,嫌我事多,我命苦啊,呕心气血把他养大,到头来嫌我年纪大不中用是拖油瓶啊。”
他在生产队几乎没和人红过脸,自认人缘不错,就因为他妈义正言辞抱怨他不孝,邻居看他眼神都变了,不赡养父母几乎是所有老人不能容忍的污点,传到公社,甚至会被公社干部批评教育,他不敢拖延,扶他妈进屋,再三保证立刻马上去镇上给她买药,他妈这才安生了。
可怜他没吃早饭就出来了,这会饥肠辘辘的,他揉了揉肚子,越想越憋闷得不行,都是些啥事啊。
天色不好,卫生所没啥人,他找到穿白大褂的医生描述高翠华的病情,要他开点药。
男医生狐疑地瞟他,语气刻板,“头疼分很多种,你说的是哪种”
“就头疼,疼得睡不着,你看有没有办法治。”唐知军有点着急,出门前他妈说了两个小时看不到他人就在门口吊死,要全生产队的人都晓得是他害死的。
要不是疼得忍无可忍,他妈绝对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没有办法,头疼的原因很多,得去县里医院检查具体原因才敢开药。”男医生拉开抽屉,拿出个小本子,随后去了楼上。
镇上的卫生所多是治感冒烧,跌打扭伤,二楼是女同志生孩子的产房,此刻里边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哭得人心烦意乱,唐知军烦不胜烦的抓了把头,自己要是不买药回去,保不准他妈会做出啥事来。
若带他妈去县里医院,他身上的钱哪儿够,他就奇了怪了,他妈以前好好的,咋突然头疼了,上个月在大哥家没听说有啥大毛病啊。
难道故意忍着想他掏钱在大房忍着没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妈觉得大哥花钱替她治腰伤过意不去,头疼的事拖着不说,就觉得他有钱该掏点出来
唐知军闷着脑袋,咬牙追着男医生上了楼,“医生,买点感冒药,我家儿子这两天流鼻涕,他说喉咙痛……”
男医生没搭理他,去房间检查了几个产妇的情况后才甩了个眼神给他,唐知军端直脊背,迫使自己直视他的目光。
无论如何,先买点药回去应付他妈,最好再糊弄几天,糊弄到二月就不归他管了。
男医生详细问了几句情况,唐知军照着自己感冒的症状说了遍,男医生没有怀疑,爽快的配了药,拧开白色瓶盖时,男医生突然问他,“你是桃花村生产队的唐知军”
唐知军纳闷,“你认识我”他身体好,偶尔感冒嗓子痛熬几天就好了,不咋来卫生所,他记忆里,还是周凤生娃时他来过。
“酒鬼是你弟弟上回他来买药赊账,赊的你的名字。”
“啥”
男医生皱着眉头,拉开右边抽屉拿了个本子出来,翻到某页给唐知军看,“12月23,后背有淤青,开了活血化瘀的药,总共1块零5分。”
“啥”唐知军睁大眼,他没读过书就认识自己的名字,右下角最末确实写着他的名字,他气得嘴歪,“我们都分家了,他的账他自己还。”
“他说伤是你打的,医药费该你出,你既然来了就把账还了,免得过段时间我们去生产队找你。”欠卫生所钱的自己知道还,至于不还的,他们会派人去生产队要,不过极少有那样的情况,他看唐知军也不像那样的人。
唐知军不敢相信唐知综做得出这种事,哪家小孩不挨打的,那天唐知综让他回家拿钱他以为唐知综说说的,回去后就没出来,没想到唐知综敢报他的名字赊账。
男医生不管他想啥,包好药,拿过算盘噼里啪啦拨了两下,“总共1块7角。”
唐知军“……”他脑袋也一抽一抽地疼得厉害。
走出卫生所唐知军整张脸都是黑的,老的不省心,小的到处惹事,唐知军觉得自己抓狂得快疯了,有时候真恨不得弄死老幺算了,免得丢他们的脸。
连带着给他妈买的药也想顺便扔了,死吧死吧,都死了才好。
然而,有的事只敢在心里想,他再恨老幺有啥用,那就是个地痞无赖,软硬不吃,谁都拿他没办法,至于他妈……
唐知军更觉得憋屈了,他妈过场多,说药苦她吃不下,吃了也会吐,吐出来药就浪费了,说来说去,不就提醒他买点糖,拐弯抹角的,听得人窝火。
他敢誓,这个月他妈跟着老幺,啥毛病都会忍着,恐怕死都不敢死,几个儿子,好像只有老幺是亲生的。
真想不明白老幺到底有啥好,就因为会偷懒会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