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鄺稍稍皱了皱眉头,王洽被问罪与否,并不在他的关心之中,但如果今日王洽就被问罪,来日若是遵化战报传回,又让谁去背锅?
于是韩鄺说道:“治边乃兵部之责,但边关并非仅仅遵化一带,治理辽东也是治边,袁崇焕已派赵率教驰援遵化,想必不日便能退敌!”
韩鄺这番话语一出,让周延儒彻底没戏唱了,正如阁老所说,兵部治理漠南一带无力,但山海关让后金吃了不少亏也是真的。
钱龙锡看到周延儒一副吃瘪模样,心中自是志得意满,连连赞叹韩鄺机敏。
但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御座上的朱由检却忽地开口说道:“赵率教必败!遵化久疏防卫,想必不出五日,必然沦陷,再过几日,兵部恐怕就会接到了遵化陷落的急报了。”
朱由检这番预料,自然是因为他第一世已经经历过了。原来在赵率教接到命令之后,火驰援,三昼夜便抵三屯营(蓟州镇驻地)。
但令赵率教没有想到的是,当地总兵朱国彦却不让他的部队入内,便策马而西。诸君可能会疑惑,为什么援兵还不让入城?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在明朝时有规定,援兵到达当地后,次日开始供应粮草,但那时的官僚体系已经腐败到无以伦比的地步了,哪个官员愿意拿出自己城内的粮草供应其他总兵的兵马?
于是在十一月初四,缺乏粮草的赵率教在遵化城下与满蒙骑兵激战,身中流矢阵亡,全军覆没。
赵率教为将廉勇,待士有恩,勤身奉公,劳而不懈,与满桂并称良将。第一世的朱由检获悉赵率教阵亡,痛为哀悼,下旨赐恤典,立祠奉祀。
赵率教身死次日,敌兵包围遵化县城,城中起火,守军崩溃,巡抚王元雅自缢,三屯营副总兵朱来同等挈家眷潜逃。总兵朱国彦愤怒之极,把逃跑将领姓名张榜于大街,然后偕妻子张氏上吊自杀。
朱由检想到此处,早已冷笑连连,朱国彦阖家赴难,到底算得上忠臣还是奸臣?若是忠臣,又为何拒绝赵率教入城?若是奸臣,又为何誓死守城?
所以忠奸之事,不过儒生杜撰而已,就算是忠臣,也是人,也活在当世官场之中,又有谁能免俗?就算是那一代名臣,号称半个完人的曾国藩,亦或者是李鸿章、林则徐,也免不了官场的规矩。
所以,朱国彦不让赵率教入城,也并非是爱惜那点粮草,只不过官场之中早就形成了潜规则,朱国彦要是坏了规矩,也在官场中存活不下去。
当初崇祯元年的韩一良事件,就是明末官场最真切的写照。
钱龙锡等人则是面面相觑,建奴南下是不假,但在他们的心目中,建奴虽然已成气候,但还远远达不到势不可挡的地步吧。
周延儒看到崇祯皇帝一副智计在胸的模样,当下也暗暗沉思,不再言语,想要摸清楚这个皇帝陛下究竟变了没有。
而东林党魁,作为都察院左副御史、言官之的曹于汴却是忍不住了,直接谏言道:“陛下所言缪矣!将士出征在外,陛下却以必败言之,难道不怕寒了前方将士之心?”
曹于汴这一番指责,让殿内的东林党再也忍耐不住了,皇帝陛下昏厥几日,刚刚召对便衣冠不整,俨然一副昏君模样,于是纷纷说道:“陛下若想为明主,岂能知礼而不守?定是周延儒、温体仁这等奸佞之徒,扰乱圣听!”
温体仁作为文华殿讲师,是为朱由检讲解经书之人,如今崇祯皇帝不遵守儒家礼仪,自然要问罪于他。
这可把温体仁吓坏了,但他又不敢说朱由检衣冠不整是陛下自己的行为,这样不就得罪了朱由检了?反倒两边不讨好,于是赶紧拜伏于地,高声告罪,道:“臣履职不力,以致如此,还请陛下责罚!”
周延儒却是冷笑一声,当即说道:“陛下得知边关战事,自然焦急万分,所以未曾正了衣冠便来到文华殿,与诸位商讨退敌之策,阁老没有退敌之策也就罢了,竟问罪于陛下,实在可笑!”
曹于汴听得此言,饶是气急败坏,当即便要撸起衣袖对周延儒大打出手。
周延儒到底年轻一些,还能怕了曹于汴不成,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说道:“总宪(左都御史)方才刚说礼法,如今却要行凶不成?礼教何在?”
曹于汴自然是没有和周延儒搏斗之心,之所以挽起袖子,也不过是因为实在气得厉害罢了,如今被周延儒抓住了小辫子,更是气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文华殿中本来一开始在商讨问罪之事,后来又讨论起了周延儒和钱谦益那些陈年往事,到了目前,更是扯到了朱由检衣冠之上,可见当时官场,昏聩至此。
朱由检虽然名为皇帝,看似执掌世间一切,何尝又不是被这些官僚关在宫中的囚徒呢?他们不仅禁止皇帝出宫,了解世间疾苦,还用他们那一套礼义廉耻,将皇帝牢牢的捆绑在深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