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钧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上房未点灯,春熙轻手轻脚地出来,说老太太已经睡下了。
顾长钧知道,母亲不想见自己,如今事情一闹开,母亲不接受,皇上不接受,周鶯也不接受。
顾长钧信步在院中踱步,不知不觉就来到青萝苑前。
这间过去他不肯涉足的院落里,住着他心上的姑娘。
而她可能再也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这个可笑的骗局。
虽然起初是他无能为力,后来是他踌躇迟疑,但不管怎样,她一定很痛苦。
顾长钧在青萝苑外站了片刻,零星的雪花极慢极慢地洒下来,氅衣上沾了湿意,很快凝成一层白霜。他的眼睛透过闭合的院门恍若瞧见那个在窗前托腮沉思的姑娘。
过往的一切像烟云,不知怎地就走到了今天。也许早在冥冥中注定,他和她有所牵绊,命运早在相逢前就把结局写好,不管是怎样形式的遇见,他都注定要沉沦在她的温柔中。
顾长钧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落云叹息着阖上窗,回身对在旁做女红的周莺道“侯爷走了。”
周鶯手里的针顿了下,没有抬眼。手中飞针走线,收好线尾,用小剪刀减掉余线,将绣好的一面儿料子拿起来看看。
落云道“天儿还冷呢,也不知这件春裳侯爷什么时候能穿。”
周鶯笑了笑“不等开春了,不过瞧着没做完,心烦的很。如今做完了,也就完了,拿去烧了吧。”
落云吓了一跳“姑娘,作甚要烧它熬了多少个夜才做好的,您拿给侯爷,侯爷准高兴。”
周鶯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心里想的是,我要他高兴做什么他冷眼旁观了那么多年,看我小心翼翼地服侍着那些算计利用我的人。他待我这样坏,我做什么要讨好他
周鶯垂头下地,将一旁的烛台移过来,落云心里一震,见她果真拿着那月白色料子点了火,空气中飘着一股焦糊味,细细的料子飞起灰烟,周鶯一撒手,将烧余的衣料扔进炭盆。
她立在那儿,看火光起舞,放佛站了很久,才看着那残焰一点点燃尽了。
她回身环顾一眼自己住了十年的屋子。
这个她感恩戴德的住了十年的家。
该做个了断了。
清晨周老夫人就上门了。
这回没带严氏一块儿来。
其实这回从苏州过来,家里本是不同意她上路的。年岁大了,难免要给小辈人添麻烦。但知道周芙还有个女儿存于世上,她怎么还坐得住。
自家闺女先是进了宫,没过两天好日子就失踪了,宫里报个暴毙,连尸他们也没瞧见。自己偷偷在家立个衣冠冢,毕竟是嫁出去的闺女,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祭拜。
自己十月怀胎掉下来的骨肉,辛苦养大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她本是给备了许多嫁妆,因是进宫,寻常不许把宫外的东西往里带,宫里的东西也带不出来,最终连个念想都没留下。
周老夫人在门房等了许久,陈氏才姗姗迟来,“对不住,有点事儿绊住了,老太君今儿过来可有要紧事”
言下之意,若没什么重要的事她就不多陪了。
周老夫人歉疚地道“给您添烦了。”年底哪个大户人家不忙碌年底算账收支,年货置办,各家的礼,再有过来迎来送往的人不知凡几。
“实在过意不去,是我念着我那外孙心切,不知府上有没有和孩子说起她的身世我我能不能见个面儿哪怕不说话,远远瞅一眼也行。行吗二夫人”……
“实在过意不去,是我念着我那外孙心切,不知府上有没有和孩子说起她的身世我我能不能见个面儿哪怕不说话,远远瞅一眼也行。行吗二夫人”
她说得言真意切,陈氏也有些过意不去。哪个当娘的不疼孩子,哪个祖母不疼孙儿可站在陈氏的立场上,她也为难,侯爷的意思,是准周家人认回周鶯,想必为的也是以后能名正言顺的说亲事。可老夫人是她婆母,更多的时候她是要瞧婆母脸色生活的。老太太不喜欢侯爷和周鶯有瓜葛,更不耐烦去见周家人。
陈氏两面为难,在她的立场,她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不理会不插手这些事才好。
“老太君,您说这话就见外了。”陈氏握着周老夫人的手,“都是为了孩子,我哪能不明白实在是这些日子家里有些事,老太太病倒了,我脱不开身,不然早就带着孩子去您那儿认认门儿了。”
周鶯这几日避不见面,祖孙俩谁也不和谁先开口。陈氏几回想去青萝苑瞧瞧,周鶯大门紧闭,没有想要谈话的意思。
顾老夫人笑了笑“不敢不敢,只是如今还没见过孩子,心里急,二夫人若不怪,能不能请个人去给丫头传一声,就说我在这儿等。”她实在是太心急了,太想见见周鶯了,听说那孩子和她娘长得像,哪怕瞧一眼也好啊。
陈氏拿不定注意,怕自作主张恼了婆母,可就这么吊着周家人也不是个事儿,再说侯爷主意定了,这事儿都通了天,周鶯恢复身份是早晚的事儿。
陈氏定了定心神,扬手喊侍婢过来“喊姑娘过来。”
周老夫人没了说话的兴致,一颗心早飞到外头去了。就这么片刻功夫好像过了多少年那么长。
周鶯简单妆饰过就来了,人在阶上停住步子,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不知里头的那人是何模样,会不会喜欢她。
周老夫人在门上瞧见一个模糊的影。梳着姑娘头,窄肩细腰,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