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惊尘第一次听她讲小时候的事情。
他拿了把梳子,慢慢地为她梳着被水打湿的头发。
“娘说,我是她们最喜欢的孩子;当初生哥哥的时候,爹就盼着有个小女儿,盼啊盼啊,好不容易,才盼到我来,”花又青说,“天底下,她们最爱的人就是我。”
娘的名字很好听,名唤坠珠,这不是她的本名姓——小时候就被卖到大户人家中做丫鬟,姓什么叫什么,全忘了。
那时孟国和姜国交战,许多大户人家都收拾细软跑路,带不走的就丢下,小姐心善,在逃难前给娘塞了好多东西,还她自由身,叫她快快跑,千万不要被男人抓住。
坠珠是小时候就被卖的,只能顺着记忆踉踉跄跄往家走,路上还险些被贼人劫走,幸好
有修道者出手相救,才得以顺利回到老家。
记忆中老家早就不成样子,她定居在此处,很快便同憨厚淳朴的农夫结为夫妻,生下了她的兄长金开野。
那个曾救过她一次的道长,后来云游至此,还夸赞金开野根基好,只是和东阳宗无缘法,不如换个们派修炼。
……
后来还有什么,花又青都记不清楚了。
童年的记忆过于模糊,只依稀记得自己该有个哥哥,却几乎不曾见过。娘会扇着一把蒲扇,笑着告诉她,说哥哥也会很爱她,倾倾啊,倾倾,你是这个家的宝贝疙瘩,拿黄金来,娘都不肯换。
用黄金也不肯换的金玉倾,被爹卖给人贩子,只换了半贯铜钱。
“但在爹眼中,我只值半贯铜钱,()”花又青说,我不怪他,他也是想给娘治病,不然我们一家人都要饿死……?[(()”
她几乎说不出口,抿唇。
“没关系,我还活着,”花又青说,“我在清水派中,有大师姐,有二师兄,还有那么多的师兄师妹……后来,我还找到了自己哥哥,找到金开野,虽然他不如我聪明,总是笨笨的,可他很疼我,很疼很疼……”
她捂住眼睛:“可是哥哥也没有了。”
金开野也为保护她而死,炽焰真火那么痛。
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傅惊尘安静听她说。
“我想救大师姐,”花又青哽咽,“我进这个什么’幻境’,就是为了救大师姐。她不仅仅是我大师姐,还是我母亲,我的父亲,我的姐姐——她救了我的命,是我再生父母,我……我……”
她深深吸一口气:“我曾在水月镜中看到我们的未来,我看到你戴着面具,在一个黝黑黝黑的山洞和我双修。但那个时候的我很怕,因为你的恶名远扬,我以为这就是四师兄说的采补,我以为我是你的鼎,炉。”
傅惊尘说:“怎么不想我是你的鼎,炉?”
“可我那时不知道,真的很害怕,害怕被你扒皮抽筋去炼剑,”花又青说,“可是为了大师姐,我愿意去……别说这具身体了,就连这条命,若要为大师姐舍弃,也没关系。”
她说:“可是大师姐也死了,我这么来的努力,好像都是笑话……若我不曾入这幻境,不曾用迷毂枝,哥哥也不会因我而死。我想救下大师姐,却害了哥哥——大师姐也早就不在了,我就是个笑话……我什么都做不到,我……”
傅惊尘俯身。
他捧着花又青的脸庞:“无论是金开野,还是大师姐,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她们都盼你能得道,成仙。”
“我根本就成不了什么仙,”花又青哭,“爱我的因为我死掉,我爱的,也都留不住——”
“青青,”傅惊尘制止她,他拉起花又青的手,要她摸自己的脸:“我还在。”
花又青几乎喘不动气,苍白着脸,看他。
“你刚才说这种话,才让人伤心,”傅惊尘问,“难道方回燕不爱你?他只比我年长
()几岁,却老得像你父亲,你的衣服都是他缝补,听说第一根月事带也是他做的?难道就不算爱你?”
花又青眼泪啪嗒啪嗒掉。
“难道展林不爱你?他写话本子写得快要肾虚了,眼下乌青,一脸苍白地画避火图,为给清水派贴补家用,难道不算爱你?”
花又青哽咽:“劝说归劝说,不许侮辱我师兄们的容颜。”
“若听不下去了,”傅惊尘说,“那你便起来,精神抖擞地反驳我,同我吵架,气势汹汹,和以前一样,来气到我吐血。”
花又青哭:“你的要求真奇怪。”
“且不说你清水派的三师姐、五师姐,还有那俩小师妹小师弟,”傅惊尘缓声,“就说着玄鸮门中,王不留日日夜夜牵挂着你,叶靖鹰也时时刻刻惦念着你;还有小黑,他只肯乖乖听你的话,旁人命令,他都不愿听;湘夫人现在还时时刻刻念着,说你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姑娘。少阴,卓木,石山,哪个不是把你当妹妹疼?就连无忧,也打心眼中将你当作长辈爱戴。”
花又青说:“你不要骗我。”
“骗你做什么,他们都爱你,喜欢你,”傅惊尘放低声音,“还有我,现在不也好好地陪着你?”
花又青睫毛被泪湿成一缕一缕,哽咽抬头。
傅惊尘耐心擦掉她脸上的泪。
“你若想回家了,”他说,“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明日清晨,再回清水派,好不好?”
花又青呆怔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