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开野自知并非天命之子,只是个没什么野心、只想同家人在一起的普通人。
源源不断的血从他嘴角冒出,花又青苍白着脸,开始铆足劲,给他输送,几乎拼尽全力。
“停下吧,”花又青说,“我不会死的,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死,不要为我这样!”
“我再怎么无能,也是你哥哥,留着些真气,等一会儿保命用!”金开野的鼻子和耳朵开始流血,他忍着咳嗽,不想吓到她,迅背过身去,背着花又青,悄悄咽下一口腥甜的血,又一口,喘着气,“我不能看着别人拿我妹妹炼丹。”
花又青鼻子酸,眼泪疯狂倾落:“不值得,我这身血肉本就没什么用处——你——”
“听我说,青青,”金开野急促,此刻,脸上只有解脱,“先听哥哥说完,好吗?”
花又青吸着鼻子,双手贴在金开野背上。
她已感觉到,手下肌肉在抖,有些地方已经僵了,他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要在这火焰强大的压力下碎掉,几乎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如一个不见底的深坑。
花又青从喉咙中出一声带着泣音的呵啊,淌着泪珠,呼吸钝痛,只想救他。
“这种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没止境地死人,还都是身边人,没完没了地看着认识的人去死,杀朋友、杀兄弟,我想回家种田,打猎砍树,劈柴捉鱼,”金开野说,“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给妹妹买布做衣裳……要她风风光光,倾倾,哥哥对不起你,都是我。”
都怪蓝掌门看中他。
父母爹娘受他连累,妹妹亦颠沛流离。
都是他的错。
他们本该是平静的一家,是大时代下安分谋生的平头小百姓的,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些。
花又青说:
()“你不要说话,我帮你……我能治好你。”
她其实已经不确定了,只觉所有真气输入,犹如泥牛入海,丝毫得不到反馈,就像他内里已经空了。
“你现在这么厉害,我很开心,”金开野说,“你真得很好,父母地下若有知,也必定为你骄傲——”
没说完,他剧烈咳嗽,眼前已经什么看不到,满是火焰的炙热温度,炙烤着他的眼球,熊熊烈火,而他舍命以真气做的保护圈正寸寸缩小、缩小、再缩小,小到仅仅能护住花又青一人。
见硬撑再无望,生命流逝,那炽热高温快要烧到妹妹。
势必要做出取舍,已经没什么好遗憾了。
他早就该死了,父母还在等着他。
他们过世前,还在等着我,等着我找到妹妹。
我得告诉他们,终于找到了妹妹,妹妹生活得很好,也变得很厉害,再不会被人欺负,我……
“人固有一死,”金开野吐着血,笑,满嘴满牙的腥红,开怀大声,“或轻如鸿毛,或重于泰山!”
“啊——————!!!”
金开野猛然巨吼,拼尽全力,真气骤然缩到只能保护花又青一人。
在她意识到之前,金开野短暂封了她的气穴、很短,很快,很快她就能自己解开,她这样聪明。
炽焰真火燎烤着他,受真气保护的妹妹安然无恙。
他再无顾忌,被炽焰真火燎烧身体之刻,舍命使出最后一招——他是体修,骨头都如钢铁般坚硬。
斩断左手,露出左手森森骨骼,以修炼多年的身体为锥,毕生修为做力,祭出生命,舍出魂魄——
体修只有这一招,万不得已,绝不能用的一招。
嘭——!!!!!!
千年玄铁所造的炼丹炉终于裂开一道巨大缝隙,金开野以完整的右臂抱着花又青,全身骨骼都碎了,狂奔出山洞,在白衣派弟子眼皮底下,竟凭借这最后一口气,怀抱她猛然奔跑——
千年玄铁的炼丹炉,白衣派代代流传下来的珍宝,乃是传闻中坚不可破的东西,如今竟被他攻破一道裂缝,守丹炉的弟子都惊了,一边慌忙叫着长老,另外几个去拦金开野,没拦住。
这个人浑身燃烧,已然像个团团的大火球,身上还有不灭不止的炽焰真火,一碰便没命,谁敢阻拦?
金开野抱着受真气保护的妹妹,一路冲到衣雪峰后山,距离下山还有一段路,可他只能走到这里了。
脱力跪俯在地上,用掉最后一点力气,金开野把花又青抛到巨石后,虚脱地躺在石头下。
他想撑着半坐,但现在已经做不到了,只能平躺,彻底没了力气。
炽焰真火还在烧,他看到自己的下半身渐渐化作灰烬,但已经不痛了。
还剩最后一口气。
花又青重重跌落在地,气血亦开,顾不得自己身体,爬起来就去找他:“金开野——”
“别动!”金开野躺在地上,无阻碍的炽焰真火已经烧到他的腰部,他声音低下去,虚弱地说,“别过来,我不想你以后一梦到我……就是噩梦。”
花又青不听,想要跃过巨石,但刚刚金开野抛她的那一下,她的脚腕脱臼,痛得她猝不及防跌了一下,连带着符咒所伤,她忍痛起身再跃,刚到巨石上,只听金开野气若游丝地问:“倾倾,叫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花又青大声叫:“哥哥!哥哥!”
微风过,巨石下再无回应。
瘸腿翻过巨石,只看到地面上一滩黑色的灰烬,和未燃完的炽焰真火。
她重重跪倒在地,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