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元年,四月。睿安公主萧晨月挥泪上书南燕皇帝萧守礼,言自己年老土思,愿得归骸骨,葬于汉家的土地上。萧守礼阅罢这封情谊深挚的上书后,不禁感慨万千,当即应允了她的请求,并专程派人护送,亲自出城接回了这位南燕的功臣。
临行那日,萧晨月让侍女打点好行囊,雇好马车从绥州城出。她没有告诉桓楚和临川,是不想离别之时更添伤感,她怕自己若见了他们,就再也狠不下心来。
站在绥州城的城楼上,萧晨月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城楼,仿佛遥望见当年的自己,是那样的风姿卓然。可怎奈岁月无情,漫天的风霜染白了满头青丝,染皱了如花笑靥,望之已再难想见她年轻时姣美的容颜。她倾尽毕生心血,终是完成了圣上交付她的使命,她为溱燕联盟付出的血和泪,也终将被两国百姓铭记。
身边的雪儿拉了拉她的衣角,轻轻道:“祖母,我们,回去吧。”
萧晨月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拉着雪儿和雅薇的手,微微点头:“走吧。”
慕容桓恩早已故去数年,她想带着他的孩子们回归生养她的故土,让他们亲见金陵城的繁华。
“阿娘,阿娘!”萧晨月正欲登车而去,却闻声倏然顿住了脚步。
“三叔叔!小姑姑!”雪儿和雅薇开心地跳了起来,兴冲冲朝来人挥手。
原来,慕容桓楚和临川公主得了消息竟一早便与慕容星告假,匆匆策马追至西城门,终于追上了萧晨月一行。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萧晨月拉着慕容桓楚的手,惊讶道。
慕容桓楚道:“我与小妹得知阿娘今日便走,特意赶来送阿娘最后一程。阿娘,您真的要走吗?”
萧晨月凄然一笑:“我自韶华之龄嫁来北溱,离家已有数十载。而今北溱已不再需要我了,是时候该回家了。”
慕容桓楚心知他无法改变母亲的决定,只能低低叹了一声:“唉……不知今日一别,今后可还会再有相见之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众人心中其实早已知晓,今日一别,也许今生便再无相见之日了吧。
临川在一旁早已哭成了泪人,泪眼婆娑望着母亲。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慕容桓楚安慰她:“你就让阿娘安安心心地走吧”。
萧晨月幽幽叹了口气,整理好心情,终于踏上了归程。
望着母亲的马车渐渐远去,直至最终消失不见,临川忽然瘫倒在慕容桓楚怀里,仿佛觉得心一下被抽空了。
那深埋在心里多年的心结,随着母亲的离去,也早该烟消云散了吧。
宝历三年,冬。绥州城一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雪,仿佛要将整座城都冻住。
翕侯府,临川坐在炉边绣花,然而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绣架上,她不时仰头凝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安。
绥州城已多年未遇一连多日天降大雪的奇异景象,莫非是有祸端即将降临?
临川心中愈不安,一个不小心针竟刺破了手指,冒出了豆大的血珠。
“怎么这么不小心?”呼延翕侯察觉出妻子的异常,忙过来安抚她,语声中透着责备:“这些活,让下人去做便是,你又何必……”
临川轻轻摇摇头,低低道:“我总觉着,这几日像有什么大事要生,心里颇不宁静。”
呼延翕侯知道妻子的心魔,只是轻声安慰她:“轩儿,你又梦魇了。”
临川摇头道:“我担心阿娘她……”
话音未落,只闻外间传来阵阵钟声,哀凄难抑。
临川悬着的心渐渐下沉直至坠入谷底,不禁泪如雨下:“是……是大丧之音,阿娘,阿娘她真的……真的去了……”
呼延翕侯似乎也不可置信,喃喃道:“怎么……怎么会……”
萧晨月于南燕黄龙元年撒手西去,全金陵的百姓纷纷前往她的坟茔祭拜她。
消息传回绥州城,绥州城竟一连下了几日大雪,城中百姓竟不顾这漫天风雪,皆为她哭悼送行。
临川忽然向着南城门的方向长跪不起,不住悲嘶:“阿娘……阿娘……”
她曾怨了阿娘十几年,解不开那深埋已久的心结。可是如今斯人已去,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过往,其实早该放下了。
阿娘曾为了救她几次三番身陷险境,若无当年阿娘舍身相救,便无今日的她。她其实早就知道,阿娘所做的一切皆是盼着她好,可她却依然念着过往的那一段情,舍不开,放不下……
呼延翕侯从她身后轻轻揽住她,温柔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柔声道:“轩儿,阿娘她不会怪你的。只要你好好地,她在天上也会安心的。”丈夫待她周到体贴,对她关怀备至,言听计从。她有一个好丈夫,给了她一个安稳温暖的家,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临川依偎在他怀里,泪眼朦胧。她不觉伸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微微叹了口气:“都快十五年了,你……你不怨吗?”
呼延翕侯轻轻吻住她的额头,道:“轩儿,我知道你已经努力了。可万事皆是命,强求不来,你也不用太苛责自己了。”
“我……”临川低头啜泣着:“是我耽误了你。”
呼延翕侯笑道:“傻丫头,我呼延此生不纳侍妾,既是你母亲的主意,却更是我对你的承诺。我呼延今生有妻如你,便足矣。”
临川闻言哽咽难言,胃里忽然一阵翻涌,蓦然间干呕不止。
呼延翕侯惊诧地望着她,伸手抚向她的小腹,恍如身在梦境。
临川亦低头打量着自己的小腹,有片刻的惊疑难信。
呼延翕侯不由更紧地拥着她,不觉深深吻住了她。
长相思兮长相忆,梦里不觉身是客,几回魂梦与君同,与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