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帘幕半卷,似有纤细人影晃动,她一袭白纱裙曳地,在微笑着替他磨墨。
雁雁,是你吗?沈愔欲伸手去抓,却是空无一人,那人影早已消散无踪。
沈愔怅然呆立良久,唇边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心知是自己梦魇了。
忽然间,不知是谁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沈愔闻声霍然回头,却见霜红正端着一碗燕窝粥,正幽幽地望着他。
“哦,原来是你。”沈愔不禁苦笑道,有些懊恼。
霜红搁下那碗燕窝粥,对沈愔道:“快趁热吃吧,放凉了就不好吃了。”
“有劳你了。”沈愔微微一笑,端起那碗燕窝粥轻尝一口,不觉叹道:“这粥,一如当年的味道。”顿了半晌,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叹息:“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霜红轻轻摇头:“不委屈,不委屈。只要能与夫君在一起,便是妾身的福分。”
沈愔淡淡道:“世人只记得今日是我封侯拜相的日子。”复又望了一眼墙上的画像,又道:“可今日是雁雁的生辰。”
霜红了然地点点头:“姐姐素来与夫君心有灵犀,琴瑟和鸣,她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沈愔叹了口气,道:“雁雁故去那年,慕一还嗷嗷待哺,黛芸和黛珊也尚且年幼,家里全靠你一个人操持,确是辛苦你了。霜儿,你的好,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只是……”他蓦然顿住,过了好半晌,才道:“只是我对雁雁曾许下承诺,她是我今生唯一的妻,我既不能予你沈夫人的名分,却累你为沈家耗尽一生青春,是我愧对于你……”
霜红轻轻依偎进他怀里,轻轻掩住他的唇,道:“夫君切莫如此说,你是知道我的,名分二字我本就不在乎。霜红的命都是夫君的,只要能与夫君长相厮守,便知足了。”
昨日种种,恍如云烟,转瞬二十载光阴弹指而过,岁月的轮回,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黛芸和黛珊早已嫁为人妻,慕一也已成年且于去年娶妻生子。孩子们都长大了,该承担起属于他们的责任了,而他们,也已经不再年轻。
孩子们终会拥有属于他们的生活,而最后能陪伴在他身边的,怕只有她了吧……
沈愔不禁紧紧揽住她,二人相顾无言。
沈愔自元光六年拜相起,一直居相位十二年,直至元鼎元年儿子沈慕一官拜谏议大夫后,他才上奏请辞,其时他已年近古稀。他为这浮名利禄操劳了一生,人生已至暮年,是该放下一切,纵情于山水间,恣意逍遥了此余生了罢……
深秋的天柱山隐于雾涛云海间,竹影摇曳间,一身灰布长衫的沈愔斜躺在藤椅上,闭眼卧听松风竹海,脸上写满了静谧安然。
霜红倚在他身边,替他轻轻拂去肩头的落花,将煮好的香茗递给他,微微一笑。
沈愔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笑道:“世人皆晓浮名累,却总甘愿为那浮名累一生,岂知那浮名又怎抵得过这山间的松风翠竹?”
霜红正替他轻轻揉捏双腿,闻言不由笑道:“如此说来,夫君亦未能免俗。”
沈愔不禁瞪了她一眼,忽然哈哈大笑,笑声响彻山林。
黄龙元年,京城传来噩耗,睿安公主在京去世,时年七十二岁。全城百姓纷纷前往她的坟茔祭拜,表达对这位南燕功臣的敬慕与哀思。
闻知睿安公主在京去世的噩耗,沈愔心下大怮,不顾自己老迈的身体,颤颤巍巍起身,向着南方重重磕头,忽然间血洒衣襟,哀声难禁。
他缓缓睁开眼,朦胧中,似依稀见到了当年美艳夺目的她,正含笑望着他。
繁华落尽空牵念,只道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