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萧乾沣闷闷不乐地回到了云水阁,将崔琳毓想去庵堂修行的事说与沈悦听。
沈悦闻言也是一愣:“崔妹妹,为何想要出家?你……你劝过她了吗?”
“劝?”萧乾沣苦笑:“琳毓的性子,看似张扬跋扈,却是个极认真的人。她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便不会再回头。”
沈悦道:“那你答应她了?”
萧乾沣叹了口气,道:“她心意已决,我只能成全她。崔家大势已去,或许她也累了,罢了……随她去吧。”
沈悦不禁叹息:“崔妹妹也是极灵巧的一个人,奈何生在王侯之家。这也许,便是宿命吧!”又问:“何时动身?”
萧乾沣道:“明日。就在京城西郊的定远庵。”
沈悦点点头道:“也好,等妹妹安顿好了,我若得空也去看看她,给她送点东西。”
萧乾沣有些惊讶:“悦儿,你……你这又是何必?”
沈悦微笑道:“我与崔妹妹一同入得东宫,便是姐妹,这是前世注定的缘分。既为姐妹,本就没有隔夜仇。况且……她总不会不想见见自己的女儿吧。”
萧乾沣不由动容,轻轻揽她入怀,道:“悦儿,还是你细心。只是……她与我们没这个缘分。”
月上中天。沈悦静静倚栏而立,浓浓夜色掩映着她的面容,似真似幻。她不由想到,曾经屹立三朝荣耀几世的清河崔氏,如今却在一夕之间繁华散尽,又有谁会怜惜一个身如浮萍的孤女?繁华如梦,梦碎,身心亦随风而逝,留下的只剩几丝怅惘与叹息。千百年后,如她这般的女子终是如一朵浪花于史籍中湮无闻,又有谁会为她流泪?如同崔琳毓这般的女子又何止她一人?沈悦不禁叹息,百年之后,她又会有怎样的归宿?
麟德十八年八月,崔良娣向萧乾沣请求入庵堂带修行,萧乾沣感其诚意允准了她的请求,并入宫请旨。萧远复怜其身世,思虑再三终下旨应允。
崔琳毓一身素衣,不带任何侍从,独自一人去了京城西郊的定远庵诵经修行。
从此后,这尘世的纷扰,再与她无关。
一日午间,崔琳毓正在庭前打扫落叶,似是极为专注。忽有住持来通报:“有人要见崔施主。”
崔琳毓微笑摇摇头:“我在这世间已没有亲人,阎大师替我回了吧。”
阎大师刚道声“是”,却听见门外传来沈悦的声音:“你就是不想见我,也总该见见晏如,她是你的女儿。”
崔琳毓顿住手中的笤帚,怔了片刻,突然丢了笤帚,疾步迈出门槛。
阎大师盯着崔琳毓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沈悦见到崔琳毓,微笑:“到底是母女连心,你还是放不下。”
崔琳毓不禁苦笑:“我来了这庵堂,家里没有一个人来看我。没想到,第一个想着我来看我的人,竟然是你。”
沈悦道:“你我一同入得东宫陪侍殿下,我们本就是姐妹啊。”
“你……”崔琳毓一怔:“我曾那样对你,你还当我是姐妹么?”
沈悦一手抱着晏如,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妹妹,我从没怪过你,以前的事,就算过去了。你我姐妹,是一家人啊。”
“家……崔琳毓苦笑:“我早已没有家了。经过这次的事,我彻底明白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家,亲人,都不过是一场梦,梦醒,这幻境不过一场镜花水月。而有些错误,一旦犯下,便再也找不回当年的一切了……”
沈悦摇摇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有些东西,依然是值得我们去追寻的,不是么?你心性那么高的一个人,我不信你会向这俗世低头,你心里有些东西,始终未曾放下。”
崔琳毓惨然一笑:“想不到,这世上最懂我的人,居然是你。你说的对,我是有一些东西未曾放下。可放不放下又如何,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崔琳毓了。我们,都早已回不去了……”
沈悦道:“晏如这些日子很乖,你抱抱她吧。”
崔琳毓怔了片刻,犹豫了半晌,终于缓缓接住了晏如。晏如竟出奇地没有哭闹,安静地伏在她怀里,似乎睡着了。崔琳毓感受着女儿的温度,突然间泪如泉涌。
沈悦轻轻安慰她:“只要你愿意回来,东宫永远是你的家。晏如,她永远是你的女儿。”
可她还回得去吗?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