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雨梧不待她说话,翻身下马,朝宫门奔去。
他身上穿着官服,但此时宫门已经闭合,禁军虽不敢无礼,却还是将他拦下,一名禁军低道:“大人,若无传召,不得入宫。”
自见到兴伯的那一刻起,6雨梧心中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他始终沉默,被雨水冲刷得越木然,而此刻,宫门咫尺,他直挺的脊背有一瞬不堪重负般,好像胸[kou]被撕开一道[kou]子,铺天盖地的雷霆暴雨都往里灌。
6雨梧往前一步,禁军立即出手拦他,一人肃声:“大人!不可再往前了!”
“我奉东厂曹督公的命令,请小6大人入宫,谁敢拦他?”
细柳穿过风雨而来,以手中牙牌示意守门禁军。
她的牙牌是可以在宫中行走的,禁军认出来,一众人立即退了回去,几乎是在宫门打开的刹那,6雨梧便疾奔而去。
紫禁城中是不许疾步来回的,但6雨梧已然顾不了什么礼法,他循着一个方向穿过宫巷,不知绕过多少个宫门。
内阁小楼在风雨中巍巍多年,静默矗立。
6雨梧喘息着,雨水顺着他的喉咙下去,四肢百骸都冷极了,他一手撑在门上,心肺因为跑得太急而被撕扯得生疼。
内阁里几乎挤满了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来了。
那些宫人们冒着雨跪在院里,曹凤声浑身都是雨水,那才回宫就赶了过来的曹小荣在檐廊里愣愣的:“6阁老,6阁老怎么会这么突然就……”
几个回来的堂候官在楼上哭,那吏部侍郎冯玉典的声音几乎要穿透檐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6阁老……”
雨珠砸在6雨梧的眼皮,他勉力抬起眼帘,楼上那冯玉典被几个宦官扶住从门内出来,他声泪俱下:“不……6阁老,老师……秉仪还没跟您认错,秉仪还没好好跟您说几句话啊……”
礼部尚书蒋牧接着从那间值房里出来了,他一手撑住栏杆,像是站不住。
紧接着,几个宦官用一副肩舆抬出来一个人,6雨梧看不清他是谁,只见他衣袖绯红,但也仅仅只是那一抹红,便刺痛他的眼睛。
他陡然脱力,摔倒在雨地里。
细柳在门外骤然停住,她静静地看着雨地里的少年,他端正的脊背紧绷着,如同满弓之弦,蓄势无箭,几乎要绷断。
伴随着那些哭声,宦官从楼上恭恭敬敬地抬下来那个人。
6雨梧看见那个人的半张脸。
顷刻间,他眼睑[chou]动,神情几乎碎裂。
宦官们将肩舆停在厅中,身穿绯红官服,官帽戴得端正的大燕辅静静坐在那里,飞火流光
()闪过,照见他平和安宁的面容,他闭着一双眼,像睡着了一样,无论是这些哭声还是雨声,都吵不醒他。
楼上郑鹜最后一个从值房中出来,他低眼往栏杆下一望,只见那衣袍绯红的少年从雨地里爬起来,踉跄地往厅里去,他神情一动,不由喃喃了声:“秋融……”
6雨梧踉跄地跪倒在肩舆前,他湿透的衣袍在地面晕开水渍,他仰望着坐在肩舆上的人,好一会儿,轻声唤:“……祖父?”
他的祖父如一座高山静伏,风雨不动。
6雨梧去握他的手,没有温度,一点也没有,6雨梧连忙去碰他的肩,像是急切地想要唤醒一个睡着的人。
可是他才一碰6证的肩,在他眼中屹立不倒十七年的这座老而弥坚的山,忽然就那么倒向他。
6雨梧浑身紧绷,他像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侧过脸,看着倒在他肩上的人,花白的髻,皱纹满布的侧脸。
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更不敢贸然出声,只有冯玉典难以抑制的哭声越沉痛。
细柳远远地望着那一对祖孙,少年跪在肩舆前,像是被[chou]走了神魂,一动不动,他的祖父倾身倒在他肩头,隔着生死,一动不动。
那一座巍峨的山倾塌在他眼前,
山石飞尘,轰然向他,像是要将他倾吞,淹没。
细柳的心仿佛被什么攥了一下,步履比她的反应更快,她快步掠入厅中去,那少年湿润洁白的衣襟间,脖颈上青筋分缕鼓起,他仿佛在忍耐,用尽了全力去忍耐。
雨声盛大,雷声翻滚。
晦暗的天[se]里,细柳俯身,忽然握住他的一只手。
她紧紧地握着,
哪怕只有这一点微末的温度,她也想全都给他。
也许有点作用,少年没有看她,那双向来清润的眼此刻空洞又黑沉,却如一个濒死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cao]般,他紧紧地回握她。
指节寸寸泛白。
6雨梧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出任何一点声音。
“走,”
细柳深深地望着他,雨声淋漓,她说:
“我们带祖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