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藏经塔,你不过去吗?”
细柳错开眼,淡声道。
陆雨梧摇
()头:“我并不负责工事,工部的几位大人过去就是。”
他原本就是因为要调和匠人村与流民之间的矛盾才一直顶着个钦差的身份在护龙寺中,至于护龙寺的工事,一直由姜變与工部的几位大人们主理。
“你也听不惯钦天监那些人神神道道的东西?”
细柳抿了一口茶,热烟上浮,擦过她的眉眼。
来的这一路上,那位钦天监的监正大人可谓滔滔不绝,雨声都遮掩不住他的话音,她不想听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陆雨梧闻言抬眸看向她,片刻,他笑了笑:“此前有一回进宫,我与修恒一道去见过他们,那位监正大人很是能说,天上星宿他如数家珍,只是我听得有些犯困。”
细柳靠着椅背:“你分明不信这些,却为那些流民求来一个护龙寺这样的差事。”
外面雨声深重,陆雨梧侧过脸看向门外,云层厚重得几乎让人快要分不清这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儿时也跟着老师观星,我并非不信星宿之说,只是不太愿意将上天的变化与人间的福祸相连,我以为,一个人的命运,或者说一个国家的命运,是上天也参不透的。”
“但这座护龙寺至少可以让一部分流民暂得温饱,往后归入崇宁府的匠人村中,也可免于流离。”
细柳不由随着他的目光望向门外雨幕,不远处的藏经塔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钦天监盼望神佛护住皇帝的命脉,所以才会修建这座国寺,而这座国寺,间接使两千余流民撑过严冬,活了下来。
神佛虽永远只存在于人虚无缥缈的盼望之间,但在某种程度上,它也算真的救苦救难了一下。
“我等一下回府,要和我一道走吗?”
忽然间,这道声音唤她回神。
原本在看外面雨幕的少年不知何时已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衣摆湿润,乌黑的发髻也是微湿的,耳边浅发湿漉漉地贴在颊侧,那一道半寸长的伤疤若隐若现。
他眼底神情微暗,却不动声色垂下眼睫。
“我还要回东厂。”
雨声如瀑,细柳端着茶碗道。
陆雨梧“嗯”了一声,一边用火钳添炭,一边道:“那几位大人聚在一起,只怕还有得说,你在这里烤干了衣裳,回去的路上好好撑伞,别再淋湿了。”
好一会儿没听见回应,陆雨梧抬眼,触及细柳的目光,盆中火星子飞浮起来,映于她的眼底,不过一瞬,两人几乎同时挪开视线。
细柳低垂眼睛,看见他放下火钳的那只手,有一瞬幽暗的竹林小径闪过她的脑海,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手指摩挲她手背皮肤的触感,她大饮一口茶,一下转过脸,迎向门外扑来的湿润雨气,声音清淡:“我又不是个幼童,难道连撑伞也不会吗?”
但她看着门边,那里却没有一把伞在,她轻微地拧了一下眉。
“怕你又忘了伞丢在哪里。”
陆雨梧看着她,“忘了也不要紧,但一定要记得再找一把。”
他也许是在
说伞,又好像不是在说伞,细柳敏锐地回过头,屋中昏暗,只有两盏烛火在燃,少年衣袍如绯,在这片晦暗里仍然那么明亮。
他有一双清润漂亮的眼,淡色的双唇一开一合,将“遗忘”二字解构成再寻常不过的东西,润物无声地抚过她心中因为这两字而生出的种种空茫。
哪怕只是一把伞,也会让她比常人更加敏感,只是忘了一样东西放在哪里也会让她觉得烦躁,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懂遗忘的可怕。
但他说,不要紧。
湿润的雨气明明冷透细柳的耳垂,但她又隐隐觉得有点发烫,她找不到那把伞了,翻遍记忆也不知道扔在哪里,但她垂下眼帘,好似平静:“你的伞借我。”
炭盆里噼啪一响。
陆雨梧眼睛微弯,朝她轻轻颔首:“好。”
二人无声观雨,却听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很快传来,由远及近,是陆青山,他没有撑伞,身上都被雨水浇了个透:“公子!”
“什么事?”
陆雨梧正了正神色。
陆青山一般不会如此情状。
“燕京城外来了大批流民,他们……”陆青山说着,又看向他,嘴唇动了动,有些欲言又止。
“这又是哪儿突然钻出来的流民?”
陆骧摸不着头脑。
细柳觉察出一分不对,再看陆雨梧,他站起身,盯住陆青山:“说。”
“他们在城外辱骂陆阁老,诋毁修内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