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素来连都都使不转的书生用双手在冰天雪地冻土中刨出一个坑,将那女子尸体埋进去以至于不会被野兽找到吃了时,已经是双手指尖淋漓。
“你应该知道你这么做是徒劳,野兽的鼻子很灵,很容易闻到血腥味,它们会把她翻出来啃的尸体都不剩。”
少年人背靠大石淡淡说道。
书生冷笑。
“那我也比你高尚一点,最起码我还有心替她挖一个坟墓,不像你这样非但不帮助她反而送她上路的冷血动物强一点。”
冷血动物?
少年人浅浅一笑,一如既往露出酒窝,只是现在怎么看这长了一双酒窝的脸都不再像从前一样让人觉得有些亲近。
“也许你说的没错,我是冷血动物,可你应当知道,咱们边关的守卫军没一个是热血的,将军,营长,我,即便是已经死去很久的老许,而且我也并非什么都没做,至少我让这姑娘吃了一顿饱饭,比起这塞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蛮夷来,我觉得我很高尚。”
“高尚?”
书生冷笑不已。
“我从不觉得高尚是亲自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去死。”
“可你也应该知道这姑娘在这塞北冰天雪地中如此漫无目的走下去,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被西夏军再度抓回去成为泄品,若是她真愿意那样就不会逃出来,还有一个便是饿死在这土地上成为野兽的食物,连一顿饱饭都没吃上就被活活撕碎,我相信你应该没体会过饿的滋味,这天下死法万千,唯有饿死才是最折磨人的,你恨不能将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塞到肚子里去。”
“最起码我的刀很快,不会让她感觉到任何痛苦,我觉得我只能为她做到这些,因为在我家乡,我也有这么一个姑娘。”
少年人站起身冷冷向北。
“你若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搭档,你大可就此离去,回到虎狼关,我张明月也不会说你半句坏话。”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却现书生踉踉跄跄跟了上来。
“怎么?你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冷血?还跟着我做什么?”
“我并非跟着你,我只是跟着我的任务,我身后是西楚千万黎民,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书生三步两步走到少年人前面,双手鲜血已经被冻住。
“你确定不需要包扎一下你的手?”
“不用了,老子还没那么娇气。”
张明月哑然失笑。
他二人再往前大约行了三里路,果真见到了处处堆积粮草的军营,这军营虽无边境西夏军数目多,但个个皆装备精良,不难看出是西夏军精英中的精英,粗略计算,不下于一千人。
“想要从这么多人眼下放火烧了粮草,当世除了老爷子,我想不出有任何一个人能对付此精兵。”
张明月皱了皱眉头,身在边关半年,也大概知道多少兵马多少时间需要多少粮草,眼下就这些堆积成山的储备,足够供一支十万大军备战半年。
书生说待冰雪消融之时就是西夏对虎狼关起总攻之时,此话果然不假,冰天雪地行军多有不便,且不能打长期攻坚战,否则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谁都不会想到不过距离虎狼关几十里外竟然会驻守这么一群豺狼虎豹,不过随即一想张明月便释然,楚君楚中雁向来仁义,否则便不会上任时裁军,本以为太平盛世不会有战事,这世上毕竟没有博古通今圣人,谁能想到几十年以后西夏屯兵来犯,也不能怪坐镇虎狼关的将军薛平川不打探敌情,毕竟两国交壤,若是哪一方主动派兵越境便会被视为挑起战争,薛平川绝不会让西楚为人诟病,故此也理所应当。
“现在说那些话还有屁用,莫非你真能让人老爷子冰天雪地长途跋涉来帮你打仗不成?”
张明月哑然失笑,大抵是因为之前那女子的事情,此书生依然对他怎么看都不顺眼,他倒也懒得解释,一个人若是在这边关生活时间长了就会知道究竟什么是真正的善良和邪恶。
“你画下这周边地图,如此大的粮草大营想要移动绝非易事,两个月之内应该不会动,这里差不已到了西夏腹地,周边必有百姓,我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待会儿天黑由你专门出去引诱两个西夏兵出来,到时候我再解决了这两个士兵,咱们换上衣裳混进大营,月黑风高,只要咱们不说话,没人认的出来。”
“为什么是我去引诱西夏兵而不是你?”
李求书冷冷问道。
“……”
“倘若我去引诱他们,你能保证你一刀杀了这两个家伙?并非我看不起你,没受伤的时候楚刀拿着都费劲,更何况现在双手成了这幅模样?到时候你若杀不了他二人,只要一声惊呼死的可就是咱们两个了,死就死了,这军机信息谁替我们送出去?”
李求书也大概知道自己实在是不应该与面前这个“冷血”的家伙斗气,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心里有一股气没泄出来,打又打不过,便只能占些嘴上便宜,谁知连嘴上都斗不过这个家伙。
这位书生如何知道面前这家伙可是跟被誉为有经国之才的青衫男子走了三年多江湖,三年,即便是用看的都应该学到一些了。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可能有些困难,因为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选择用弓弩来取你的命,可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你怕不怕死?”
少年人取下腰间烧刀子给了书生。
“我现在总算知道老爷子当年断了一臂之后为什么开始喜欢喝酒,因为喝酒会让一个人忘记痛苦,也因为喝酒之后才能让人无所畏惧,我觉得你应该可以试一下,喝点酒,上路也不至于那么窝囊。”
“滚蛋。”
书生好半天看少年人总算是黑着脸骂了出来。
“说不怕死的都是假的,老子的确是怕死,不过老子更怕不是被敌人杀死,而是被你这冷血无情的家伙从背后下刀。”
书生接过一壶烧刀子一口气喝下去仅剩的一半。
“不就是死?老子自打从来这边关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这一天,书生破天荒在醉酒以后跟张明月说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说那些粉面雕琢的公子哥儿都他娘的其实是“娘炮”,也不知为什么天下的姑娘都喜欢这样的,男人就应该有男人的样子,风里来雨里去的才是男人,比如求十年如一日守护虎狼关的弟兄们,比如身为国柱却每每带兵亲自上阵冲锋的将军,也比如,他从未见过却每日里看张明月在坟前唠叨的伙夫老许。
张明月如何不知这书生是真以为自己要死了才这么多话,否则就这平日里出操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小子,怎会如此滔滔不绝交代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