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弦垂手觸碰銀針,「我這樣手法,殿下疼嗎?」
皇后笑著說不疼,「還是女孩子更仔細,有了你啊,就不必再讓太醫局那些人進來了。總是男子面前,有些話開不了口,譬如一些內情,怎麼與外人說呢。」
南弦道:「殿下在醫者面前不必隱瞞,只有據實說了,大夫才好對症下藥。」
皇后聞言,偏身掩住了嘴,壓聲道:「你這育麟方,試過之後很有療效,我的隱疾倒是祛除了,只是陛下……那事上似有些力不從心,看來還需調理調理才好。」
南弦雖然沒有出閣,但那種道理懂得多,也聽得多,所以並不顯得靦腆畏縮,斟酌了下道:「我入宮之前,曾有幸替陛下診過一回脈,殿下面前我也不諱言,左右是入房太甚,宗筋弛縱之症。但陛下身體,一向由太醫局經手調理,我是女醫,只能為宮中娘子們坐診,怕是不能瞻仰天顏。」
皇后卻很開明,「只要醫術精湛,不管男醫女醫都可試試。陛下往日確實由太醫局調理身體,結果調理了這些年,半點也未見好。那些太醫處處謹慎,藥不敢下重,針不敢扎深,只求自保,還論什麼治病救人。」說著想起來,轉頭問孫長御,「今日可是初一,陛下要來用膳吧?你去式乾殿看看,陛下公務忙完沒有,忙完了就請過來,正好讓向娘子診個脈。」
孫長御道是,領命出去了。南弦又與皇后聊起了種玉方,那種方子是專用於補腎養精的,當歸要用酒洗,白芍要用酒炒,山萸肉還得蒸熟,總之預備起來十分麻煩。
皇后是世上第一富貴閒人,她說不麻煩,「倘或有用,我與長御親自動手,在宮中架口鍋,要多少有多少。」
正說笑,見出去不久的長御又匆匆回來了,腳下走得很急,進了殿門道:「陛下暫且恐怕來不成了,外面有要事。」
皇后不解,「外面有要事?外面的事何須陛下過問?」
長御道:「是馮翊王府的事。小馮翊王的養父死了,如今小馮翊王正大鬧,要問校事府的罪過呢。」
南弦聽得一驚,手上的醫書也落在了地上。
她失態,皇后詫異地望向她,她忙整了整心緒解釋:「小馮翊王的養父先前病重,是我與家兄醫治的。照理說病情已經可控了,怎麼忽然就過世了呢。」
長御這才上前細說,「傳聞是自盡的,死前留下了一封認罪文書,說當年戀慕小馮翊王生母,使了不堪的手段,才把人騙走的。先馮翊王彼時處境正危急,遭人背叛心灰意冷,最後自絕於別業,並非是違抗睦宗的政令。」
皇后臉上神色茫然,半晌才悟過來,「哦,原來是這樣嗎……」
但其中內情,南弦卻已經瞭然了。唐公是知道神域被逼入窮巷,僅憑自己的力量難以脫困,這才想出這個辦法,將一切罪責攬到了自己身上。
帶走神域的母親是他之過,那麼先馮翊王就洗清了暗自籌謀的罪責。遭受愛人與門客的背叛,連自刎都變得順理成章,校事府千辛萬苦織好的大網,僅靠這一招便分崩離析了。
只是代價太大,又賠進了一條人命,明明他的身體越來越好了,明明還可以活很久的……
南弦忍不住難過,上一輩的雲天高誼震動人心,唐公之愛子,連命都可以豁出去啊。
然而自己尚在宮裡,情緒也不便外露,聽過了消息便對皇后道:「陛下既然有要事,想必暫時是來不了了。我再去一趟秦修華宮裡,看看秦娘子的唇風是否痊癒了。」
皇后前幾日就聽說了朝堂上有人上奏疏,彈劾先馮翊王的事,今天的峰迴路轉也讓她有些回不過神來,南弦這樣回稟,她隨口就應了。
小宮婢領著她退出含章殿,還未走遠,隱約聽見皇后與孫長御抱怨:「前幾日大長公主來求情,陛下搬出先帝,一口回絕了。如今可好,被人釜底抽薪,臉面是顧不成了……」
所以政權的中心,個個都心明眼亮,有時候和稀泥,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
南弦心情沉重,腦子裡茫茫地,也不知是怎麼走到秦修華宮裡的。
秦修華呢,是個多災多難的體質,倒霉全在這張臉上,唇風剛好,臉上又起了痤瘡,下頜還長了個蠶豆大小的火癤子。見了她就像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呼號著:「向娘子快幫我治治吧,這兩日我愁得飯都吃不下,頭髮也掉了一大把。」
南弦只得耐下性子,開了黑牽牛、零陵香、甘松、白芷等,化成一個方劑,仔細叮囑著:「研成細沫,洗完臉蘸藥擦。人之氣血,得香則行,這方子能化濕和中,排膿消腫。」
秦修華很高興,儼然重獲了活命的機會,讓人取一身上好的芙蓉錦來,無論如何要贈給她。
南弦推辭,笑著說:「娘子別客氣,我為貴人們診治,宮中是發我俸祿的。」
秦修華道:「俸祿是俸祿,我的賞賜是我的賞賜,這原本不是什麼稀罕物事,給娘子做身衣裳穿而已。你幫了我大忙,難道還當不得?」
南弦只好收下,欠身一再謝過,方從宮中退出來。
車馬在建春門外等著,橘井見她邁出宮門,忙迎上來給她披上斗篷,搓著手道:「天一下子就涼了,婢子在外面站了會兒,小腿肚都凍得轉筋呢。」
可南弦沒有應她,把秦修華賞的緞子遞給她,半晌才道:「小馮翊王的養父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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