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一笑,「可見你還是與我太疏遠了。不過這件事我雖答應你,卻不能誇海口下保,陛下思慮周全,遠非我能左右。若是不成,你也不要難過,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神域已經很感激了,嘴裡應是,比手引她出門。
邁上迴廊的時候,見東邊廊廡盡頭站著一位小女郎,十五六歲光景,容貌生得很娟秀。看見他,臉上浮起靦腆之色。大長公主發現了,笑著介紹:「這是我的外孫女,小字叫呢喃。她阿娘怕我寂寞,從小把她放在我這裡養著。」
那小女郎遙遙向他行禮,他頷還了一禮,也顧不上想其他,引大長公主出了府門。
從東長干到內城不算遠,上御道進朱雀門,往北穿過百官府舍就到了。神域護送大長公主到止車門前,拱手道:「侄兒不便陪同姑母一起進去,就在這裡等著姑母。」
大長公主頷,轉身帶著傅母,走進了幽深的門洞。
渾身積蓄的力氣終於用完了,他退出來背靠住宮牆,閉上了眼睛。
仲秋的太陽已經不那麼溫暖,一陣風吹來,蕭瑟的涼意直鑽進骨頭縫裡。他的心慢慢往下沉,腦子卻異常鮮明,有的事不用等到最後,其實就知道結果。大長公主出面未必能改變什麼,但他想試一次,即便是失敗,也要再試一次。
極有耐心地等,等了約摸一個時辰,大長公主才從宮門上出來。
先去辨她神色,她臉上沒有笑容,走到他面前,無奈地說:「我不曾勸動陛下,他有他的考量。他雖喚我一聲姑母,但我是女流之輩,對於朝政大事,終究還是使不上勁。」
這個結果本就是預料之中的,遺憾歸遺憾,他還是向她長揖了下去,「姑母願意奔走,足可以告慰阿翁了,侄兒多謝姑母。」
照舊仔細送她登上車輦,囑咐家僕小心趕車,待送別了大長公主,方駕馬回到清溪王府。
不同於以往,唐隋就在門上等著他,看他翻身下馬,滿臉的倦色。但他極擅控制情緒,發現他的那一刻,立即換上了融融笑意,快步上前道:「阿翁怎麼不在房裡歇著?今日天涼,小心受了風寒。」
唐隋心裡有些難過,一個十九歲的孩子,要經歷那麼多的痛苦坎坷,回來仍不能抒發,還要在他面前扮笑臉,裝作無事發生,細想下來讓人心疼。
他既然要粉飾太平,那就不要去破壞他的經營。唐隋轉頭看看外面秋色,語調輕快地說:「躺了太久,骨頭都要散架了,今日覺得身上輕鬆,就出來走走,剛走到這裡,正好遇見你回來……這個時候,吃過午飯了嗎?」
神域哪裡有胃口,隨意敷衍了句,「吃過了。衙門裡不忙,就偷個懶回來了。」
唐隋說正好,「那就陪我喝兩盞茶吧!」
花廳里早就擺好了茶局,精美的十六件茶器依次排開,唐隋讓他坐下,自己慢條斯理地將茶餅放置在爐子上烤炙,一面笑道:「這兩年身體不好,已經許久不曾擺弄這些東西了,竟覺得有些手生。」
神域自小跟在他身邊,他手把手教他如何煎茶,現在回想起來,那麼靜好的歲月已經是五六年前了。今天忽然重拾起來,俗世的不如意暫時摒棄在檻外吧,仿佛一瞬又回到了兒時,忙點火煮水,為他打下手。
唐隋舒展著眉目,把烤好的茶餅放置在茶碾里,拿手來回推送著,一面悠悠哼唱起了南山調:「我是普天下紈絝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常花中消遣,酒內忘憂。你道我老也,暫休。占排場風月功名,更玲瓏剔透。我是錦陣花營都帥頭,曾玩府游州。」
不羈的唱詞,唱出了曾經的風華正茂。神域望向他,見他眼底都是笑意,很有些驕傲地說:「這詞兒說的就是我啊!你還小,不知道前情,想當年湖州唐四郎,那也是響噹噹的一號人物。身在花叢過,片葉不沾身,多少女郎為我魂牽夢繞,說出來猶如豐功偉績一般。」
神域失笑,「我知道阿翁的名頭,人稱江南小潘郎。」
唐隋道:「可不是!自你出生後,還有好幾戶人家自願陪嫁田地,也要讓女兒嫁我為妾呢。」
但饒是如此,他也沒有動搖,守著名義上的妻子,一過就是十多年。
先前的笑,慢慢化成了悲傷,神域說:「等日後安穩了,兒替您找位合適的夫人,給阿翁伴老吧!」
唐隋卻不領情,「我都多大年紀了,還娶夫人?」邊說邊搖頭,「不要、不要……」
神域問為什麼,「有個人日夜陪在阿翁身邊,難道不好嗎?」
結果唐隋調轉過目光來,疼惜地看了他半晌,「我怕夫人對你不好,讓你受委屈。」
一瞬酸楚湧上心頭,原來他一直孤單一個人,是怕後母不能善待他,即便他現在快弱冠了,他也還是有這種擔憂。
勉強笑了笑,他說:「阿翁,我已經長大了,還有誰能欺負我?」
唐隋沒有說話,但他心裡明白得很,這朝堂上,多的是對他虎視眈眈的人。
自己培養出來的孩子,自己知道,他一步步籌謀有條不紊,終有一日能站上山巔刀槍不入。然而刀槍不入之前,先必須卸下軟肋,他的軟肋是什麼?是先馮翊王身上的舊帳,是天潢貴胄流落在了唐家,最重要一樁,是還有他這個養父活著。
所以得想個辦法,把這一切難題都為他化解了,誰讓自己半生心血,全在這孩子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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